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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四


  兩人已有八分酒意,踉蹌搶入觀門,向殿門走來。老人一面走,一面抹著沿頷飄下的雨水,一面笑著叫:「金尊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停杯投筋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兩老道見兩人在觀門出現,兇焰盡消,匆忙溜入後殿門走了。中海心中一動,突然接口道:「老伯,詩仙的詩雖好,但不應景奈何?小可改上一改。」

  兩個醉貓站住了,老人瞇著醉眼,注視著階上的中海,先打了兩個酒呃,然後怪聲怪氣地問:「小伙子,如何改法?」

  「老伯請聽。葫蘆美酒斗十千,胸中塊磊不值錢。前塵往事難下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嘉陵寒塞川,將登仙穴恨滿山……」

  「小子住口!」老傢伙大叫,蹣跚衝前兩步,臉上神色一弛,喃喃地說:「胡說八道,莫名其妙的。」

  老道一把將他扶住,含糊地叫:「李施主,你醉了,說醉話啦!」

  「笑話!我壺中癡會醉?」老傢伙瞇著醉眼叫。

  老道挽著他踉蹌搶上臺階,向裏叫:「清風、明月,你兩個懶蟲還不出來?」

  先前和中海動手的兩個道人從殿後踱出,不情願地說:「師父,又……」

  「不許胡說,快扶李施主入內安置。」

  壺中癡站在階上,搖搖晃晃地向中海注視片刻,然後舉起酒葫蘆,咕嚕嚕一口氣喝了十餘口酒,邊向殿內走,邊說:「五十年間似反掌,英雄豪傑不久長。」

  聲落,跌入兩名老道懷中。

  中海搖搖頭,黯然地說:「傷心人別有懷抱,他心中很苦。」

  老道將雨笠擱在廓柱下,打量了中海片刻,冷冷地問:「施主,你為他而來?」

  「請教道長上下如何稱呼?」中海反問。

  「貧道太虛,是本下院主持。」

  「小可姓龍,確是為李老前輩而來。」

  「他已是個廢人,為何找他?」

  「小可有事向他請教。」

  「你最好少引起他的心事,請到客室侍茶,貧道願與施主長談。」

  「多謝道長盛情,小可亟需道長助一臂之力。」

  後殿的客室相當狹窄,太虛道長肅容就位,一名小道童奉上香茗,退出客室。

  太虛道長不住打量中海,沉靜地問:「施主既然為他而來,可知道他的底細麼?」

  「小可聽人說,他是宇內大名鼎鼎、劍道通玄的名宿。」

  太虛道長搖搖頭,說:「貧道主持本下院,晃眼二十年。李施主在山頂池旁結蘆而居,已有三十年以上歲月,採藥為生,與世無爭。二十年來,貧道是他唯一的知交,也從未看到他動劍,也從不談論他的過去。貧道也曾懷疑他是個遁世奇人,但不久便證實貧道錯了。貧道早年也是武林中人,自信雙目還管用,二十年相處,絲毫看不出他是個練家子。有一次,他在文城山採藥,被一頭青猿嚇得大病半月的。你說他是宇內大名鼎鼎的劍道名宿,恐怕只有你才相信。但不知他早年的名號如何稱呼,施主知道麼?」

  中海不能說破,敷衍道:「如果小可要找的人不是他,那就白來一趟了。小可聽人說,仙穴山隱有高人逸士,所以慕名而來,但不知山上還有隱居的人麼?」

  「本地的人,皆逐水而居,卻沒有依山生活的人,山上如何謀生?李施主以採藥謀生,所以住在山上。他的住所沒有人,只有他一個孤零零的老頭子,除了到敝院與貧道盤桓之外,他與山下的人皆合不來。其實,他這人並不壞,只是孤僻些而已,整天泡在酒中,酒品高,酒量如海,從不發酒瘋,他自稱壺中癡,也未必真癡,誠如施主所說,他必定是傷心人別有懷抱。聽施主的口氣,似乎對他並不陌生。二十年的交情,貧道希望他不再糟塌自己,不知施主真有良方麼?」

  「道長是否感到他這半年來,性情有何異樣麼?」

  「不錯!大概是五個月前,他對酒似乎所需更多,每飲必醉,醉後狂歌,莫知所云。施主,他早年的名號……」

  「小可確不知他早年的名號,只聽人說貴地有個壺中癡,名號不俗,想必是早年的武林名宿,所以專程趕來訪尋。」

  太虛道長搖搖頭,正色道:「施主,你言不由衷。」

  「道長,何以見得?」

  「二十年來,沒有任何人前來找過他,世間知道壺中癡是劍道名家的人,屈指可數,你卻一語道破並非無因。施主,你走吧。他的煩惱已經夠多了,貧道以他的知友身分,同施主提出警告,不許你再打擾他。」

  「這麼說來,道長已知道他確是劍道行家了。」

  「不錯,一個看破性情的人,最忌用世情打擾他,讓他靜靜地安度餘年,也足一大功德。」

  「但……小可必須……」

  「沒有必須,施主,你得走。」太虛斬釘截鐵地說。

  中海略一沉吟,站起說:「那麼,小可告辭。」

  說完,行禮大踏步出室,出了觀門向下走,約半里地便向路旁一竄,重新向上越野而走。他打定主意,要在壺中癡的茅蘆等候。如果壺中癡今晚不回來,他要先搜尋電劍婆婆的下落。

  對電劍婆婆的身世,他毫無所知,江湖上知道的人,也如鳳毛麟角。童婆婆的師門,更是難以索解的謎團,可能連指引中海前往廬山學劍的玄璣子也所知有限。三十年前,江湖上只知有個劍術超塵拔俗的童姓老太婆,只在江湖中逗留了十年左右,來如神龍,逝似流光,除了幾個曾和她交過手的武林前輩外,知道她的人少之又少。知道她仍有一個師兄,師兄叫做壺中癡的人,大概只有南荒鬼魔一人,連早年的宇內三大高手也毫不知情。假使中海不在定遠山區遇上南荒鬼魔,便用不著來了。

  遠遠地,便看到池面霧氣蒸騰,顯然池水是溫暖的。走近時,霧氣反而薄得多,水色清澈,細雨飄灑在池面,不易看到池底,各處山溝注入的水並不渾濁。

  池北,是起伏的崗阜,往東南望,可看到遠處的五女搗練石。東北山隈下,面池建了一棟茅屋,屋前以荊棘圍成一座花園,種了不少藥草。

  他站在柴門外張望,用目光搜索四周的景物。然後在屋前的山坡各處細搜一遍,希望可以找到囚禁電劍婆婆的地方。他失望了,一無所獲。

  他從後門撬門而入,細找屋內各處。他算定茅屋太小,壺中癡絕不會將師妹囚在屋中,免得引起外人的注意。

  茅屋確是小,一廳、一房、一廚、一藥室。除了極簡陋的家具和粗糙的衾被外,可說四壁蕭條,空無長物。唯一岔眼的是,廚壁下的一排巨大酒甕,酒香四溢。

  他搜遍每一角落,一無所獲,甚至搜完沒加泥封的大酒甕,那有電劍婆婆的人影?

  他不死心,敲遍地下每一寸泥土,希望發現有地下室,仍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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