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大刺客 | 上頁 下頁
二二一


  其實他並未睡著,對街幾家客店前所發生的事,沒有一樣能逃過他的眼下。

  從西面來的旅客真不少,沒看到任何行跡可疑的人。

  在店後庫房監督騾夫卸貨的鏢師三陰手,拉住了一名前來照料的店伙說:「棧房今晚負責照料的人,等會兒請他來談談,在下也派有人守夜,彼此認識認識也是好的。」

  「小的遵命。哦!牲口照料,爺台有何特別交代嗎?」店伙笑笑說:「小的意思是,有些客官要過河的,牲口除了官馬另有特別的牲口船載運外,民馬一概不許渡河,所以牲口要找主顧脫手。」

  「我們到開封,不過河。」三陰手說:「牲口不必特殊照顧,用普通的草料就好,倒是杜東主的兩匹棗騮,要上廄加上料,知道嗎?」

  「好,小的理會得。」

  健騾是不用上廄的,店旁邊就有牲口圈;要上廄,就得多花不少錢。

  幾十個人分住三家客店,有他們的苦衷,原因是每家店都有先來的旅客,怎能把先落店的旅客往外趕?好在這一群人相當好說話,杜東主也對手下的人管束得很嚴,因此雖然顯得零亂,仍然有規有矩,深獲店家的好感。

  安頓畢,已是掌燈時分。

  藍家的大樹下,藍老伯仍然安坐如故。一位潑皮打扮腦漢子,出現在他身旁,遞給他一塊烙餅,在旁坐下說:「開封我沒去過,也沒聽說過什麼豐源寶號,不過,看情形,規模倒是相當大的。」

  「看鏢旗,真像是中州鏢局的鏢。」藍老人咬了一口烙餅:「不要管這些閒事了,有消息?」

  「動身了,今早。」潑皮說。

  「看到了?」

  「消息尚未傳到。早兩天,該在的人都在。」

  「哦!那就不會假了。」

  「應該不會。樂千戶是總指揮,兩百名校刀,全是梁剝皮以往的所謂護衛親軍。內外西堂的人,被小哥嚇破了膽,聽說林小哥已在太原出現,集合大批各路英雄,把黑狼會的走狗殺得落花流水,因此誰也不敢留下保護梁剝皮,逃走了一大半,取代的人,全是京師來的高手,與及新招不久的宇內兇魔,聲勢浩大得很呢。」

  「人愈多愈好。」藍老人說:「你走吧,這幾天是關鍵時刻,要千萬小心,不能有絲毫疏忽。」

  「呵呵!放心啦!錯不了。」潑皮說,從屋後走了。

  天黑了,藍老人回到後堂,與屋主藍永和夫婦共進晚膳。

  藍永和是個短小精悍的四十餘歲壯年人,在衛所有一份差事,吃吃閒糧,是餘丁的身分,生活不算壞,有時公餘在馬市兼一份差事,替人辦理換馬買賣車轎等等活計,有時一天可以賺一二十兩銀子,有時十天半月沒有一文錢落袋。

  「大叔,好像有些事不對勁。」藍永和向藍老人說。

  「有何不對?」藍老人問。

  「豐源寶號那輛騾車不對。」

  「說說著。」

  「底座是隔層。」

  「有什麼好怪的?哪一部長途大車不帶私貨?」

  「那藏不了多少私貨,除非是珍寶;還有,那位自稱賬房的范老七,藏在褲管內的快靴靴筒裏,好像有些什麼可疑的物品,可惜無法看到。生意人的東西不管是否貴重,只藏在腰囊或揣在懷裏,可沒聽說這是藏在靴筒裏的。」

  「靴筒內藏不了多少東西,如果是江湖人,該是暗器、文憑、百靈鑰,或者救命丹九一類物品。唔唔!賬房不是江湖人。賢侄,能查嗎?」

  「他們人多,好像在避免與其他旅客接觸,不易接近,這樣吧,我去交代我的人留意。」

  「千萬不要露出形跡。」

  「我會小心的。」

  藍老人,這半年來,他已經成為潼關衛本鄉本土,一個入土大半的本地老年人,經過巧妙的簡單化裝,誰知道他是早年威震天下,大名鼎鼎的六合瘟神符安?

  至於這位屋主藍永和,確是本地人氏。由於衛所軍是世襲的,職位按規定由長子繼承,長子死亡則按律由合法繼承人遞補。如果有兄弟三人,兩位弟弟便稱為餘丁。餘丁按規定有缺便補,無缺便得自謀生活,假使衛所有多餘的田地,也可能分得一些田地耕種。藍永和是餘丁,年輕時曾經在江湖闖蕩,一度淪落身陷死境,被六合瘟神的一位朋友所救。這次六合瘟神出山協助林彥除奸,定下了周密的除奸大計,由那位朋友介紹與藍永和結交,在潼關衛潛伏待機。

  老人家的老伴和內侄女都來了。龍女傅瑩扮成中年婦人,傅天奇姑娘也扮成小姑娘,混入了賓館掌廚。半年來,誰也不會懷疑他們的身分。。

  潼關衛從三個月以前,便開始嚴加監視途經此地的江湖浪人,即使是正當商旅,也不許留宿三天以上。本地那些遊手好閒的人,也受到嚴厲的警告,嚴禁在市區流連。十天前,戒備加強,巡邏放哨的人增加了五倍。過往的旅客,手續不全的全被逮捕。形跡稍有可疑的人,也受到不客氣的盤詰。

  對岸的風陵渡,盤查更嚴,佩的刀劍一律沒收,浪人和地棍嚴加看管,驅逐所有的過境江湖人,雷厲風行,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卸任欽差啟程的消息向不公開發佈。最近這一年來謠言滿天飛,梁剝皮去去留留的傳聞此起彼落,但沒有一次是真的。新任欽差已經到任半年多,搜刮的暴政減少至少兩成,陝西的百姓總算得到了喘息的機會,人們對林彥的懷念與時俱增。

  次日巳牌左右,欽差動身返京的消息,終於由布政使衙門用三百里信使傳到潼關。

  午牌初,十二名校刀手由本衛以勇悍著稱的常百戶常鱗率領,出現在碼頭區的鴻賓酒肆。

  正是午膳時光,校刀手在店門列陣,十二具盾牌堵住了店門,立即引起一陣騷動。

  從風陵渡過來的渡船剛好靠岸,五十餘名旅客渾身水濕,有一半人被嚇得臉色發青,有不少人暈船嘔吐,需要旁的旅客扶著走。黃河這處渡口,比起龍門渡寬得多,雖沒有龍門渡兇險,但並不怎麼遜色的。風大浪大,險象橫生,真像從鬼門關裏進出了一次。兩處渡口有一件事是相同的,那就是渡船都不用槳櫓。龍門渡是順水下放,風陵渡是用錨拉放;用錨拉渡,天下間恐怕找不出第二處,用特製的飛錨拉過湍急的三里餘寬河面,其壯觀驚險程度是可想見的。

  旅客們一登岸,首先便發覺氣氛不對。對岸風陵渡由地方丁勇把守盤查,這裏卻是穿鴛鴦戰襖的衛所軍警衛,比平時人數多了三倍以上。

  所有的旅客皆登上碼頭,立即被四名官兵堵住,然後來了一位軍官,用洪亮的大嗓門說:「諸位往來客商聽了:本關奉命戒嚴,有過境路引的人,不許在本關投宿。需要在本關逗留辦事的人,限明晨離境日後再來。擅自潛伏者,軍法從事。」

  一位身材高大,滿面病容,背了一個大背囊的中年人,隨在議論紛紛的人叢後面,步履維艱離開碼頭。

  他看到鴻賓酒肆前的光景,眼神一動。

  常百戶帶了一名隨從,直趨櫃檯。酒肆的主人魏福,肥頭大耳一臉福相,疾步繞出櫃外欠身賠笑著說:「常總爺你好,失迎失迎,請裏面坐。」

  「魏福,我不是來坐的,來談公事。」常百戶臉上沒有笑容:「聽說你有時候四海得很,不時收留一些好朋友住宿。從今天起,本關所有的客棧酒肆全部關閉,明天不要做生意了,知道嗎?」

  「總爺……」

  「再收留朋友住宿,可不要怪我。」

  「不敢不敢。總爺,到底為了何事戒嚴?桃林的土匪出來了?何時可以解禁?」

  「我也不知道。至於解禁,恐怕不是三五天的事。」

  「老天爺,那不是要吃老本嗎?」

  「大概是的。老魏,那是無可奈何的事。」常百戶掏出一本流水簿:「三個月前你收留的那兩位伙計,好像是周阿牛和吳十一,對不對?」

  「是呀,總爺,你們不是調查了好幾次嗎?」

  「把他倆叫出來好不好?」常百戶皺著眉頭說。

  「好,好。」魏福怎敢不遵?立即吩咐伙計去叫人。

  片刻,年紀已經不小,傻兮兮的周阿牛,與高大健壯的吳十一被帶到。

  「總爺好,喚小的有事嗎?」一臉聰明相的吳十一恭謙地欠身賠笑問。

  「有事。」常百戶說:「你兩人的身家,經過調查尚算清白,遷徙的手續也齊全,可是,我們一直就想不透你們前來落戶的原因所在。你們在魏福的店中幹活,老實說也賺不了多少錢,所以,你們必須迴避。」

  「迴避?總爺的意思……」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