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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只有一個人沒有發瘋,那就是從當地僱來引航的太公。每一聲吆喝,皆沉著堅定充滿信心,準確地把握剎那的變化,每一個指示皆被舟子們準確的執行。他雙手控制著長橈,口中指揮著前、左、右的舟子,一雙飽經風霜的老眼,在驚心動魄的巨石波浪中,顯得堅強、穩定、自信。在這生死關頭的環境裏生與死間不容髮,他能面對著死亡,而毫不動容,嚴肅得像宇宙皆不存在了。只有他,冷漠地向死亡挑戰,向不可知的鬼神挑戰,也是向生活挑戰。人定勝天,他向天證明了人的力量、精神,和意志。

  突然,碼頭上數百人同聲歡呼,鞭炮狂鳴,聲動山嶽,第一艘船終於衝下百十丈的鬼門關,到達灘下的回水區,正向碼頭平穩地衝來。

  姑娘和林彥也夾雜在人群中遠眺,她感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呼吸時急時停,心臟真快要跳出口腔了。等船衝入回水區,她才如噩夢初醒般喃喃地說:「我的天!要是我在船上,不嚇死也會嚇昏。我發誓,我絕不坐船下三峽、」

  「你想坐也不行,舟子會把你趕下船。」林彥笑笑說:「船上有一個人雞鳴狗叫,船不撞成粉碎才是天數。」

  「這些舟子真了不起。」姑娘由衷地說。

  「是了不起,所以他們信鬼神信得十分虔誠。走吧,已經有人動身上行了。」

  「還早嘛!等下午船拉上去,那時走還來得及。」

  「這樣吧,到歸州只有二十來里,不如早由陸上走。」林彥說:「看樣子,我們的船要到未牌左右才輪到牽纜,今晚在屈原沱過夜,已是鐵定的事,早些到歸州,心裏面也落實些,也可能擺得脫跟蹤的眼線。有人長期跟蹤,不是滋味。好在船一定在歸州停泊,行李丟不掉的。」

  「也好,走就走吧。聽說路上不安靜,得小心些。」

  欲速則不達。他倆走陸路,過了一山又一山,盡在崇山裏繞來繞去,全是繞著山轉,上下不停的羊腸小徑,好半天看不到任何村落,猿猴鹿熊可真不少,不時可以看到五尺高的大青猴,和猙獰恐怖的大馬猴成群出沒。

  路是人走出來的。這裏人煙稀少,村落都靠江而建,山裏面無田可耕,怎能容人聚居?這條古徑一天不會有十個人走動,野草侵徑,有些路段已無法分辨了,迷失在內平常得很。

  說是二十五里,那是指水程而言,爬山越嶺就不止二十五里了,再加上迷途重新找路,那就更多啦!

  未牌時分,他倆總算幸運地摸到了舊歸州。

  這時,他們的船正由百餘名縴夫,正一寸寸地將船往灘上拖,縴夫們那古怪的歌聲,在峽谷形成雄壯而悲涼的樂章,聽得懂的外地人,真沒有幾個。

  船上行或下行,碰上費力的地方,舟子們也會唱歌助力。

  一方面是借歌聲減少疲勞與寂寞,一方面可以統一舟子們的協同動作。歌的內容,大多是三峽的地名、典故、神鬼等等,外地人能聽懂的也沒有幾個。節奏古樸、單純,音階變化有限,虛聲比實字多;這就是三峽的舟子之歌。

  在舊歸州,他們僱船渡過江北岸,沿江邊的小徑,進入小小的歸州新城。

  姑娘久走江湖,江湖門檻精,落店後立即利用店伙展開行動,利用金銀在車、船、店、腳、衙各式人物身上下工夫,打聽本州附近有沒有姓符的人家。

  可惜,毫無結果。

  州城到底是州城,這裏的旅舍好多了。他倆要了一間上房,晚膳在房內進餐。姑娘一面進食一面問道:「彥哥,你想,還有人監視我們嗎?」

  「沒有才是怪事。」林彥說:「老狐狸的人,恐怕早就在州城等我們了。」

  「他說他知道歸州有姓符的人,我看靠不住。」姑娘禁不住冷笑:「他也是外地人,我不信他的消息,比本地的地頭蛇靈通。」

  「很難說。老狐狸一代江湖豪霸,耿家的凌霄山莊尊稱武林三莊之一,朋友眾多,手面廣,江湖大勢武林秘辛所知極為淵博,某些人隱身在何處,他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六合瘟神隱居並未逃世,三十年來在江湖闖蕩,並不表示他不沾人間煙火。也許,六合瘟神真可能在這附近隱居,符家的人並不住在城裏,也不在城裏招搖,往山裏建屋隱居,城裏的人怎知他的底細?不像你我四出走動,有時候不得不通名道姓。」

  「你仍然對老狐狸寄望?」

  「不然怎辦?繼續往上走入川?」

  「這個……」

  「總比沒有希望好一點是不是?」

  「我對老狐狸的居心,一直心中懍懍。」

  「保持最高的警覺,不怕他弄鬼。」林彥說:「好在事先已經約定,由他派人先帶我們去找人。他如果是用莫須有的風聞來騙人,我們也沒有踐約的義務。」

  「那老狐狸恐怕已經來了。」

  「也許他一早就來了。」

  「可能嗎?」

  「他不是乘船來的。依我的估計,也許他很久以前就潛伏在歸州,所以他知道裝黃魔神嚇人,所以他地頭熟。他一定留下人監視我們,連夜到了屈原沱,利用在屈原沱等候的小船返回歸州佈置。他約定三天,明天我們的船到達,恐怕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明天他的事就可以澄清,咱們等不等他,全在他是否真知道這裏有姓符的人。如果是騙人的,咱們用不著等三天。」

  可是,第二天船並未到埠。颳了一天風,不但上行的船在屈原沱躲風,下行的船也無法靠上歸州碼頭過夜,也改航屈原沱避風去了。該死的歸州碼頭設備差,水太急,從上游來的船,一起風就靠不了岸。當地人稱沱,沱的意思是潭。屈原沱是個大潭,水勢平穩,是躲風的好地方。

  第三天巳牌末,船終於抵埠。這是說,約會期已縮短至最後一天了。霹靂掌連天候的變化都算準了。

  花費了不少銀子,結果是誰也不知歸州有姓符的人家。

  近午時分,一名大漢在他倆進食時叩門請見,開門見山道出來意:「兩位請隨在下去見敝長上,莊主希望立即與兩位去找姓符的人。」

  「好,你老兄請至店堂稍候,在下兄弟飯後動身。」林彥欣然說,客氣地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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