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大刺客 | 上頁 下頁 |
一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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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得真香甜。」他心中自語:「江湖人有如風前之燭,四海游龍帶著她闖蕩江湖,不知他老人家可曾替她的日後打算過?老人家難道不知道孫女會長大嗎?」 是的,人總是會長大的。在他的眼中,姑娘已經不再是黃毛丫頭了,身心的發育正以明顯的速度成長,真需要趕快安頓下來了。 姑娘披散著滿頭青絲,散發出摻著皂角味的清爽香味。驀地,心潮一陣洶湧,思路一亂。 依稀,他覺得偎在他懷中的人變了,那滿頭青絲所散發的香味也變了。不錯,那是淡淡的、超脫的、典雅的芝蘭幽香。是樂婉,他魂牽夢縈、天人永隔的蕭樂婉姑娘。 快一年了,他依然心病未除,依然滿懷悽楚,依然暗自傷懷,依然在午夜夢迴時感到空茫心酸。 恍惚中,眼前出現了幻象。風狂,雨暴,樂婉正幻現在風雨中。那蒼白的秀臉,那令他心痛的悽楚笑容,那刻骨銘心的呼喚…… 風雨中的樂婉身影有點朦朧,四周,似有濃濃的雲霧湧騰,綽約的身影四周,則罩著一圈螢光。緩慢地,緩慢地,冉冉而近,近了,影像愈來愈大,愈來愈明晰,那一雙纖纖玉手,也正在徐徐抬起,徐徐向他伸將過來。 「樂婉!」他發出久已蘊藏在心底的激情呼喚。 映射仍在接近,繼續在擴大。 「婉……」他終於叫出聲音。 「彥哥,彥哥……」姑娘驚跳而起,扳住他的肩膀失措地叫喚。 他靈台一清,幻象消失了。他發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奇怪,自己不是清醒的嗎?為何突然間會夢魘呢?真是不可思議。 「怎麼啦?」他掩飾地問。夢是依稀,他仍然記得夢中的情景,但不宜對姑娘說出。 「你在呼叫。」姑娘溫柔地輕撫他冷冷的面頰:「你在出冷汗。彥哥,夢魘了嗎?」 「我也不知道。哦!我真在出冷汗。」 「夢見什麼啦?」 「記不起來了。」他挺身坐起:「唔!好像在下雨,糟了,恐怕會誤了行程。」 真的在下雨,而且是大雨,還颳風,風雨聲一陣陣與水聲相應和,暴雨打在小窗上,一陣緊似一陣。 叢山中氣候變化甚大,而且變化莫測。行走三峽的船夫都知道,那些充滿鬼神氣息的怪風是如何可怕,倒瀉似的陣雨,會令江水倏然漲落。陡漲的江水淹沒了原本露出水面的嶙峋怪石,江水形成不可測的亂流,將船吸住、拋起、翻轉,然後打得粉碎。因此,阻風阻雨是最平常的事,怪風一來,船就必須立即靠岸緊急停泊,不然船會像狂風中的落葉,絕難倖免。 因此,舟子們比任何地方的人都迷信,鬼怪的傳說與神話,在每一個舟子的心中生了根,整個航行期間,船頭的信香始終保持不熄,每一次上灘下灘,都必須焚香祝告江神請求憐憫、保佑。幾乎每一處山峽,每一處險灘,都有一個專屬於該地的神祗或鬼怪故事,舟子們深信不疑,牢記在心。 巫山神女出巡,這是每個舟子最熟悉的傳說。如果原本清朗的江面,突然湧起了雲湧,片刻間風起雲湧,大雨傾盆,沒問題,一定是神女的芳駕到了。 「歇雨天也好。」姑娘扶他睡下:「這裏很清淨,倒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你的神色不太對,我起來沏一壺熱茶……」 「不必了。」他拉住姑娘的手:「在刀光劍影中出生入死的人,應該不會做噩夢。做噩夢就表示他心裏不安,情緒不平衡,內心存有自疚或罪惡感,這會影響應敵時的心請,很可能在生死間不容髮中猝然心亂,而至失手送命。我在做噩夢,不是好事。」 「彥哥,俯仰之間,無怍無愧的人,就不會做噩夢。你就是一個無怍無愧的人,我不相信你會做噩夢。」姑娘突然伏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臉頰緊壓在他的心口:「你的行事,正大光明義壯山河。你立身處世,可對天地鬼神。因此,你的夢必定與罪惡感無關。」 「芝妹……」 「彥哥,你唯一的心結,可能就是你內疚之源。彥哥,我們到綠苑蘭宮去為蕭姐姐上香,好嗎?入川後走棧道進陝,正好順道。」 林彥心潮一陣澎湃,緊緊地抱住了芝姑娘,久久,久久,他感到眼前一陣朦朧,有淚水爬下眼角。 這世間,大概只有芝姑娘一個人瞭解他的痛苦、心情,與心態。 久久,他鬆開擁抱,雙手捧起姑娘的臉。在幽暗微弱的光線下,他清晰地看到姑娘滿頰淚痕。 「芝妹,是的,這心結我很難自解。」 「我知道。」姑娘幽幽地說。 「你很了不起,你知道嗎?」 「我……」 「同時也很傻。」 「這……」 「告訴我,在我遇見樂婉之前,你愛我嗎?」 「海枯石爛,永愛不渝。」姑娘勇敢地說。 「那麼,你為何反而促成我和樂婉相愛?」 「我只希望你快樂,而且蕭姐姐愛你愛得好癡,我……我……知道你並不愛我,我只是一個任性的小丫頭。」 「不要再做傻事了,芝妹。」他情不自禁在姑娘頰上親了一吻:「我明白的告訴你,以後你再看到別人對我癡,再把我當禮物一樣送出去,我會恨你一輩子。」 「我……我……」姑娘似乎忘了說話。 「如果我不愛你,早該送你回故鄉了,傻丫頭。」 姑娘用行動作為回報,沾滿淚水的粉頰,緊貼在他的頰上磨擦,癡迷地、激情地喃喃低語:「彥哥,彥哥,我……我我……」 小窗縫中強光一閃,接著是一聲霹靂,房舍搖搖,大地亦為之撼動。 那一星燈火,突然熄滅,房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雨更大,風更狂。 姑娘怔了一怔,等她的溫熱面頰再次接觸到林彥的面頰時,突然不勝驚訝地低問:「彥哥,你……你怎麼啦?你的臉突然好冷……」 「噤聲。」林彥附耳說。 姑娘吃了一驚,這才發現林彥不但面頰發冷,臉上的汗毛也根根豎立。 她倆心意相通,彼此之間的默契,有時根本不需任何手勢眼色,便可傳達心意。 「天!這種事到哪一天才能了結?」她喃喃地、氣憤地自語,第一個反應便是繫上腰帶,將枕畔的劍插妥。 她準備的行動熟練而鎮定,黑暗中沒發出任何聲息。穿妥靴子,靈巧地將秀髮匆匆挽了一個道士髻。身側,林彥早已準備停當。 「吱溜溜……」鬼嘯聲刺耳,令人毛髮森立。 「轟隆隆……」強烈的金蛇閃爍後,雷聲震耳欲聾,綿綿不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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