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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前面有兩個人,操縱一支巨槳,可像舵一樣控制方向。後艄的舵像一具大櫓,又長又大。船頭有數根巨型纜樁,上灘時僱當地的縴夫將舟拉上灘去。纜繩粗有一握,長有數十丈,一堆堆一盤盤,蔚為壯觀。

  這就是船主(板主)不歡迎短程旅客的原因,半途下客必將損失半程船資,船上的容量有限,所載客貨本來就不多。

  祭過江,祀了水神。船在香燭繚繞鞭炮長鳴聲中,駛離碼頭,開始了艱辛兇險的航程。

  自萬流驛蜀楚分界處,下迄夷陵州,這段江流稱西陵峽,三峽中最長的一峽,也是兇險居末的一峽卻有最兇險的新灘,號稱蜀江第一險。

  航行多日,終於到達新灘。

  這座灘在嘉靖二十一年,久雨山崩,而至兩岸壁立,大石橫江,僅南岸一帶勉強可通舟楫,巨石森然羅列江心,雪浪峰湧,轟然水聲遠傳十里外,舟船上下有如飛渡鬼門關。後來在天啟五年,按察使喬拱璧僱工鑿平當流的數座險石,覆舟慘禍減少了一半以上。

  灘距歸州約二十五里,北岸叫龍門,南岸叫涫漕。上航皆由官漕牽上,龍門不通舟楫,江中亂石如林,舟船闖入絕難倖免。

  灘下的小村就叫官漕村,這裏有官方派來照顧官船的丁役。沿南岸倚崖鑿開一條小路,貫連灘上灘下的交通,也是縴夫牽纜的路。不論上行下行的船,皆需將貨卸下,旅客也全部離船由陸路上下,以免覆舟時葬身魚腹。

  下灘的船,在灘上游的屈原沱泊舟,卸下客貨,僱用當地的舟師加槳引航,凌空下放,一瀉而下泊於官漕,等候客貨到達再啟航。

  林彥的船,薄暮時分泊舟官漕。板主當即宣佈,客人可登岸至客棧投宿,明日旅客可自行動身上行至屈原沱候舟,務須於近午時分抵達。因下行船隻優先下放,下行的船放盡,上行的舟才能由縴夫牽上,上灘該是近午時分了。

  林彥與姑娘皆是第一次行走三峽,這幾天經過了不少灘峽,覺得並不如傳聞般可怕。像南北兩虎頭灘,當地人說魚鱉不能游,其實並不算兇險。但到了這裏,聽到了如雷水聲,這才知道真的到了險峻處了。

  他倆曾橫渡龍門天險,但看到了新灘,龍門天險又算不了什麼啦!至少龍門的江流中,沒有千奇百怪的巨石森列中游,沒有撞毀的顧忌。

  船上共有二十位旅客,數十擔江南土產,板主忙得不可開交,下貨點貨、僱請夫子、找主事人請數十名縴夫牽纜……旅客的一切,只有自己處理了。

  村中相當熱鬧,十餘艘早到的船,帶來了兩三百位旅客六家旅店幾乎客滿。

  這裏的旅店皆規模不大,大半因陋就簡,只有三家設有可容納攜眷旅客的大房,其他都是又髒又臭的大統鋪,一間房擠上二三十位旅客,每人僅佔三尺鋪平常得很。

  姑娘穿的雖是男裝,女人仍然是女人,她怎敢與其他的男人擠在大統鋪裏並頭睡覺?女孩子走江湖麻煩得很呢。住宿不便就是麻煩之一。

  跑遍了六家旅店,就是找不到房間。三家有大房的客店,皆被有眷的旅客住滿了。

  小村只有前後兩條街,百十戶人家。兩人無可奈何,眼看天色不早,兩岸奇峰插天,天黑得早,再找不到宿處,問題大啦。

  「先找地方填飽五臟廟,回頭到碼頭找板主。」林彥將隨身攜帶的小包裹搭上肩:「在船上過一宵總比露宿街頭好。」

  「不可能的。」芝姑娘苦著臉說:「為了卸艙下的貨擔,船板都取掉了。船頭全是水,也不能睡。」

  「這……吃不要管,食罷再說。」

  「也只好如此了,在碼頭睡一夜也無妨。」姑娘不反對露宿,她有太多的露宿經驗。

  他倆在一家小食店進食,鄰桌有三位食客,操著濃重的鄉音,一面進食一面聊天。

  食畢,店伙送來一壺好茶。鄰桌的三位食客,也正在喝茶,仍在大聲聊天。

  林彥心中一動,扭轉身向鄰桌坐得最近的食客說:「老哥請了,請問這裏到歸州還有多遠?」

  他的口音帶有湖廣腔,彼此相去不遠。食客用手抹抹大嘴,瞇著眼反問:「你問得很奇怪,這裏不是歸州嗎?」

  「在下的意思,是指歸州城。」

  「哦,快了快了,上灘不久就到了。」

  「你老哥好像是州城的人。」

  「是呀,但不是州城的人,是舊歸州城的人。」

  「歸州還有新舊?」

  「是的,本來州城遷來遷去,灘上的夔子城也曾經是州城。最近遷走的一次,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哦!客官是到歸州的?」

  「對,到歸州訪友。老哥是歸州人,地頭一定很熟囉。」

  「哈哈!歸州能有多大?三五百戶人家,活了一輩子,當然熟啦!」

  「請教,貴地有沒有姓符的人?靈符的符,四五年前從下江遷來的。」

  「姓符?怪姓。」食客沉思片刻,眼神有些小變化:「沒聽說過。」

  「也許你老哥地面並不熟。」林彥笑笑說。

  「什麼話?」食客惱了:「新歸州舊歸州,哪一家我不清楚?你……」

  「城郊你也熟嗎?不見得吧?」

  「見了鬼了,城郊除了山還是山,只有鬼佔而無人住,你認為我熟不熟?」

  另一名食客哈哈大笑,笑得曖昧。

  「張老五,你笑什麼?」食客不悅地問。

  「王老哥,這位客官的意思,並不專指城郊。」張老五加以解釋:「大概是指鄉下。郊與鄉是不同的,郊僅指城廓附近,鄉就大啦!」

  「對。」林彥接口:「在下的意思是指四鄉。」

  「這個……」食客不再吹了。

  「沙鎮溪一帶,你就沒有去過。」張老五說。

  「這……往上走,我是沒去過。」張老五只好承認。

  「沙鎮溪在何處?」林彥問張老五。

  「在州西十幾里,是一條小溪。江口附近本來有一座巨大的石樑攔在江面,那年新灘山崩江水暴漲那座石樑突然失了蹤,水勢平下來了。」張老五熱心地解釋:「溪口往西,上游三四里半山腰,就有幾戶人家。船經過時,你抬頭上望,那幾家人就住在你頭頂上的高空裏,吐口痰也可能掉落在你的頭上。像那些地方,八輩子也沒有人去過,誰知道他們姓甚名誰?光從山下往上爬,也得爬上老半天,鬼才願意去打聽他們姓錢趙孫李。」

  林彥感到相當失望,歸州地面不大,找一個人該無困難,反正只有兩岸有人煙,一問便知,沒料到山裏面還有人居住。

  那些人真成了所謂化外之民,兩山相隔似在咫尺,雞犬相聞門戶相望,但走起來上山下山,花一天工夫也不見得就可以走到,鄰居之間咫尺天涯,老死不相往來並非奇事,這種地方想要打聽一個人,得花多少時日?簡直與大海撈針差不多,而他又沒有充裕的時間。

  符家在內方山定居,六合瘟神並沒有隱姓埋名,只是少與外界往來而已。符家男女老少一大群,日常生活所需不簡單,絕不會躲到深山裏隱居,躲進山也隱不了人,他不相信像六合瘟神這種人,能過得了刀耕火種的苦日子。

  因此,他心中已有所決定,在歸州停留最多以三日為期,如無所獲便立即入川。

  姓符的人不多,打聽費不了多少工夫,這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謝謝你們。」他向對方道謝:「歸州地面,有沒有修道學長生的宮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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