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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他的背部青腫墳起,但頭部和下身卻向背部仰收入肚腹挺出,看他的形象便知道這滋味不好受。徹骨奇痛無情地向他襲擊,像怒濤般一陣陣向他湧撲,不但背部痛楚難當,全身的肌肉皆在不規則地抽搐,五內翻騰,肌骨裏似有千百萬蟲蟻在肆虐。這痛苦他受不了,發狂般叫喊、呻吟、戰抖……

  葛老人神色灰敗,拍拍他扭曲變形的臉頰說:「小兄弟,忍著點。要叫,得等到我們脫離險境後再說,追兵可能快到了」

  「老伯,我……」

  「我告訴你忍痛的秘方。」葛老人沉重地說:「不要去想痛楚的根由,你得告訴自己,不斷地說:你痛吧,我要忘了你,忘了你。那麼,你便會真的忘了痛楚。當然,有絕大多數的人是辦不到的,但我相信你會辦得到。」

  他已痛得魂遊太虛,但葛老人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有些人被砍了幾刀,甚至中了要害,但仍能繼續與人拼命。但當他心情一懈,開始為自己的性命擔心時,他便會一蹶不起了。小兄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葛老人繼續鼓勵他:「人是否能活下去,全憑他是否有信心。恐懼會令人精神崩潰,怕死反而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小兄弟,你是個不平凡的人,你會克服死亡所給你的威脅,你的信心會讓你支持下去。死且不懼,何俱痛苦?」

  他心中一震。對,死且不懼,何懼痛苦?

  「你痛吧,我不怕你,你傷害不了我的命……」他心裏不住向自己呼叫。

  不久,他終於覺得好受些了。

  「老伯,晚輩有眼無珠,沒料到老伯竟是一位身懷絕學,深藏不露的老前輩。」他向葛老人致謝:「老伯大恩,晚輩沒齒難忘。」

  「唉!老朽是一個無用的練武糟老頭而已。」

  「老伯的輕功……」

  「你看我,跑不了十里路,就成了快斷氣的老牛啦!不瞞你說,三十年前,老朽的確身輕如絮,跑百十里除了流一身汗之外,毫無不適之感。可是,自從拙荊去世之後,心灰意懶擱下了日課,然後是禍不單行,一時大意練功真氣走岔,足厥陰肝經出了毛病,自右期門至右足尖大敦穴,十三處穴道都受了不算小的損傷。幸而真氣有異便被我發覺了,不然早就成了殘廢啦!」

  「老前輩想必在江湖……」

  「呵呵!不瞞你說,老朽已把往昔的荒唐事忘了。」

  「老伯,我受的傷……」

  「你中了毒龍的歹毒暗器龍鬚針。」葛老人苦笑:「那畜生的暗器有兩種:一種有毒,體型細些;一種無毒,略大略粗而沉重。有毒的片刻毒入心室,僅有他的獨門解藥可救。無毒的最可怕,痛得人心智喪失甚至發狂。你中的正是無毒的,幸而中在背部。那畜生竟然在你背後下手暗襲。」

  「哦!真可怕。怎麼有毒的反而沒有無毒的可怕?」

  「龍鬚針其實是一根彈性極佳的扁針,平時捲曲成圈,粗僅分半,捲曲時大僅如十文的制錢,以內力發出,針伸展成線,貫入肉中循肌伸張,勁道盡針立即恢復卷曲,力道甚猛。想想看,一根六寸長無堅不摧的扁針入體,卷曲時必定將肌肉向內抽緊,力道是不斷的,肌肉的變化也是無止境的,人怎能受得了?如果貫入胸腹,內腑不擠在一團撕裂崩散才是怪事。」葛老人詳加解說:「有毒的就算不了什麼了,片刻即死,痛對死人毫無用處。」

  「這惡賊好毒,他想要我慢慢受折磨而死呢!」他咬牙切齒地說。

  「你死不了。」葛老人充滿信心地說。

  「老伯的意思……」

  「我帶你去找從前的鄰居李老弟鳴遠處救治,他的醫道簡直神乎其神,而且會取這種暗器,如果沒有他的藥止痛,取針時你可能會痛死。」

  「這位李前輩住在何處?」

  「在左首那座小山的南面,約有十二三里。老朽元氣已復,咱們這就走,你支撐得住嗎?」

  「老伯放心,晚輩已經不理會背上的痛創了。」

  「那就好。」葛老人一面說,一面解腰帶將他背上。

  李鳴遠的家在山陽,山腳下建了一間三進的茅屋。屋右有一座佔地三四畝的平頂圓丘,上面長了兩株巨大的柳樹。站在丘頂向南望,里外便是小小的長慶村,村南是藍田縣境。

  葛老人一腳踢開柴門,亮聲叫:「鳴老,在家嗎?」

  內間裏出來一個花甲老人,呵呵大笑道:「是你,叫魂麼?我正要進山,你……咦!你背上……」

  葛老人搶入廳堂,一面解腰帶一面說:「取出你的吃飯傢伙,準備救人。」

  「救人?病?傷……」

  「龍鬚針。」

  「什麼?龍鬚針還能救?你……」

  「中在背部,人支撐住了。」

  「快,到內進藥室。」

  「你這慢郎中叫快,真是年頭大變啦!哈哈!」

  林彥心中暗笑,這位葛老前輩在家時,陰沉古怪像個沒口子的葫蘆,到了這裏全變啦!變得活力充沛談笑風生,裝得真不含糊呢!

  內進藥室分為兩間,一間是煉藥室,鼎爐瓶罐甚多。一間是藥室,木櫃上堆入了不少草藥,他被安放在病榻上,伏仆著任由李郎中擺佈。當李郎中給他喝了半碗氣味沖鼻的藥液後,不久便失去知覺。

  醒來時,天色已是黃昏,藥室中燈火明亮,兩老坐在榻旁的長凳上。短几上,一隻小碟中放著一卷寸大的紫色圈,紫芒閃爍,十分刺目。

  「這就是龍鬚針。」葛老人說:「兩端尖銳而微張,便於扣牢運勁,如無超塵拔俗的內家真力,不要說抖直發射,恐怕連拉直也力不從心。毒龍的內力修為已臻化境,但也僅能在一丈以內傷人,超過一丈,針便失力自行捲回原狀,只能當金錢鏢使用了。他這種絕技,天下間找不出第二個人,所以在旁人手中,這玩藝便成為廢物。」

  李郎中拍拍他的手臂,點頭微笑道:「小兄弟,你是個鐵打的人。葛老哥帶你跑了二十餘里,前後一個時辰,你居然活著,只有奇蹟兩字方能解釋。老朽與人有約,必須趕到華山,明晨便需動身,藥已經留下,葛老哥會照顧你的。大概三五天之後,創口癒合便可下床了。」

  第二天,李郎中帶了藥鋤藥簍飄然走了。

  走狗們花了三天工夫,遍搜葛老人住處十里內的每一角落,要找尋葛老人與綠袍怪人,與尋覓林彥的死屍;因為走狗們已認定林彥死定了,中了龍鬚針的人絕難活命。

  同時,綠袍怪人也在走狗們附近活動,也在找尋林彥和葛老人,在走狗們附近飄忽如鬼魅。

  三天來一無所獲,毒龍憤怒發瘋,不許走狗們撤回,加派高手加強搜索圈子。又是四天,走狗們開始擴大搜索圈子,分批分向逐里推展,眼線四出。生見人死見屍,沒見到林彥和葛老人的下落,毒龍不肯罷手。

  林彥第三天便可下床了,在葛老人的照顧下,背傷已逐漸復原。

  這天一早,他在院子裏活動手腳,葛老人在旁觀看,等他練完拳腳,拍拍長凳說:「哥兒,先坐下來,老朽有些話,不知是否該說。」

  「老伯但請指教。」他坐下說。

  「你還恨毒龍嗎?」

  「晚輩恨之切骨。」他不假思索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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