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大刺客 | 上頁 下頁
二六


  隨著叫聲,他狂怒地揮劍迎上,不等對方立下門戶,已發瘋似地搶近,招發驚濤裂岸取敵。這一招殺著在狂怒中發出,威力倍增,但見劍影漫天,風吼雷鳴,可怕的電虹罩住了可憐的木客。

  「血債血償!」他厲叫,人化狂風,旋身猛撲左首的人,劍湧千朵白蓮。

  當第三名走狗狂叫時,木客的屍身已跌入柴門去了,胸部挨了兩劍,創口直透背部。

  猛虎進入羊群,真夠慘的。榮叔綽號狂劍,名列武林第一高手,狂瀾十二式劍術本是應付群毆的絕學,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十名二流高手怎禁得起他的狂怒一擊?剎那間,他已從左面旋抵屋前,罡風乍斂,劍氣徐消。

  死一般的靜,十具屍體靜靜地躺在血泊中,沒有受傷的人,也沒有呻吟聲傳出,致命之傷全在胸口心坎附近要害,說狠真狠。

  他進入草棚,點起油燈。棚內的景物依舊,他熟悉的物品似乎並未移動過,但主人祖孫卻不在。空間裏,隱約可嗅到已變了味的血腥。

  推開後門,星光下,他看到一個陌生的大土堆。

  「我害死了你們!」他爬伏在土堆前厲叫,其聲淒厲。他聲淚俱下,心中在淌血。

  他回到屋前,解一具屍體的劍鞘插了冷虹劍,拾起銀囊,發出一聲淒厲的震天長嘯,踉蹌向東走向茫茫荒原。

  這兒是南陵附近的一座破廟,地勢偏僻,最近的村莊也在兩里外,廟共三進,已經破敗不堪,四處散落著斷瓦禿垣,年久失修成了狐鼠之案,神像都已崩圮,已看不出昔年的風貌。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誰還有心情修廟?

  這裏是林彥的藏身處。每一兩天,他必須變換藏身的地方,以免被走狗們盯梢。

  他在破殿堂的黑暗角落丟下銀囊,拖出藏在朽木堆裏的包裹,想打開睡具,卻又頹然放手。他那有心情入睡?天快亮了,也是他練功的時候了。

  他盤膝坐下,劍置在膝上,心亂如麻。張老人祖孫的悲慘形象不時在眼前幻現,耳畔仿佛聽到他們的呼號:替我報仇,替我報仇……替關中的悲慘百姓報仇……

  「我害死了他們……」他掩面低號。

  心潮又開始洶湧,毛髮森立。也許世間真的有鬼神,是不是張老人祖孫的陰魂跟來了?

  他像一頭嗅到危險氣息的猛獸,全身出現反射性的痙攣,深深吸入一口氣,他用感覺來搜尋危險的徵候。

  久久,擦一聲輕響,他擦亮了火招子。壁根有一隻破碗,半盞油,兩根燈芯。點亮了燈,他閉上虎目調和呼吸,不理會身外事,漸漸進入忘我境界,燈火卻在搖曳不定。

  破神龕上,並肩端坐著三名壽眉全白,寶像莊嚴的高年僧人,穿了青僧便袍,各帶了一把拂塵。他們像是入定,聲息全無,似乎呼吸已經停止了。

  雙方相距約四丈左右,誰也不理會對方。

  久久,東方天際出現魚肚白,

  油將盡,破殿堂中光線漸暗。

  他呼出一口長氣,行功已竣。

  中間的老僧壽眉軒動,終於張開依然明亮的雙目,用低沉緩慢的嗓音說:「南無普賢菩薩!施主所練的先天真氣,可有名稱?」

  「大師大概瞧不起玄門氣功。」他木無表情地說:「同時,在下所練的並非先天真氣,而是正宗的內家氣功。」

  「老衲著相了。施主殺氣直透華蓋,可是動了無名?」

  「正是。」

  「為了老衲?」

  「大師以為如何?諸位大概在二更左右便到了。」

  「老衲三更初正便來了。」

  「有何指教?」

  「施主可是姓林?」

  「不錯。」

  「施主俠駕蒞臨陝西,有何貴幹?」

  「峨嵋三老,諸位僧隱峨嵋,出家人四大皆空,是否不宜多管在下的閒事?」他的語氣漸變。天下間的僧人,惟有峨嵋的和尚念普賢菩薩佛號,所以他猜出他們是峨嵋三老,宇內少數已修至不壞金剛境界的高僧。本來他該尊敬這三位老前輩,可是,目前悲傷與自疚,已令他心情有了極度紊亂的變化,不想見任何人,對在此守候他的人更不表歡迎。

  「不然,佛說出世必先入世,老衲豈能不管?」

  「你要管些什麼呢?替梁剝皮捉我?」

  「如果梁稅監被刺殞命,施主可知道陝西要有多少人遭殃嗎?」

  「如果他不死,又有多少無辜的人遭殃?比較了嗎?」

  「死了一個稅監,朝廷還會派一個來,甚至兩個來。」

  「下一個來的人,至少不會比這一個更惡毒。」

  「施主可知道毒龍手下的十大殺星?」

  「聽說過,這十個爪牙是毒龍的貼身死黨。」

  「施主能以一敵三嗎?」

  「能。」他不假思索地答。

  「他們四個上,或者五個……」

  「他們總會有落單的時候。」

  「施主顯然心有顧忌,有顧忌則心虛,由虛生怯,必陷苦海永無勝算。」老僧苦口婆心加以勸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還不報,時辰未到。這種人性已混喪心病狂的人,自有上蒼懲罰他永淪阿鼻地獄。施主年青有為,何必以有用之身來冒此風險?練武人的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無外無內,融孕於萬物之中,生化於……」

  「這些道理我都懂。」他拔劍而起,莊嚴地說:「人,總是會死的。即使大師能修至肉身舍利,在下也修至無外無內天人合一的無上境界,同樣地不會永生,同樣會走向死的最後歸程。你留下舍利我留下不朽,生命依然歸於寂滅。」他高舉冷虹劍,一字一吐:「那有何用處?個人的成就既無益於國計民生,無利於天下萬物,與行屍走肉有何不同?一塊頑石經過千年萬載,空茫死寂不生不滅,它依然是一塊頑石,對任何人都沒有意義。告訴你,天下間像你這種人,多一個少一個並無多少不同。告訴你,在下年輕,有血性,知好歹,辨是非,十餘載辛勤苦練,並非為了求一己之福,我要為蒼生盡一分心力。你說我匹夫之勇也好;說我為患天下也好;說我以己之所欲施之於人也好;我不會計較,我要高舉俠義之劍,拚滿腔熱血與邪惡周旋到底,永不退縮,永不屈服,勇往邁進,毫不遲疑。你們如果想阻止我,切勿輕試。」

  錚一聲暴響,他擲劍入鞘,語音轉厲:「在下進來時,靈智已被悲痛與憤怒所蒙蔽,事實上你們有足夠的機會斃了在下,而你們並沒有偷襲暗算。因此,在下領你們一分情。下次見面,在下當退避三舍讓你們一次。再見。」

  聲落,他抓起銀囊與包裹,一腳踢熄燈火,一閃不見。

  三個老和尚你看我我看你,做聲不得。久久,仍然是中間的老僧說:「師弟們,如何是好?」

  「我們真該早早動手的,錯過機會了。」左面的老僧說,臉上有一絲苦笑。

  「剛才該留下他的。」右面的老僧說。

  「能留下他?你知道他點燈的緣故嗎?」中間老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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