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草莽爭雄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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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與大河兩條巨流,都從南京入海。運河貫穿這一江一河,也形成兩座大碼頭大都會,以便控制過江過河的船隻,地位極為重要。兩座大都會的地勢位置,也概略相等,僅繁榮的程度不一樣,鎮江本身就是豐裕的江南吞吐中心。 在河,是淮安府,碼頭是西北側的清江浦;在江,是鎮江府,碼頭是西面的京口。 城皆在河與江的南岸,地理位置十分相像。 京口距城兩里,形成比府城更繁榮的商業中心。 運河那時叫漕河,距江口一里最大的水閘叫京口閘,管制住潮水,漕舟按潮水而啟閘入江,向南上游一段九里河面,還有四座閘管制水和舟船行駛。 這段河東岸,早已形成一條不規則的長街,棧埠林立,公私碼頭一座接一座,大小船隻往來不絕,水上陸地忙碌非常。 尤其是京口驛碼頭,往北一段長街,可算是京口的精華,公營的棧房和私營的倉棧,一座連一座,貨物堆積如山,充分表現出江南的富裕風貌。 南米北養;江南的民生必需品,晝夜不停往北運,漕船直抵京師,養活北方無數臣民。 凡是沾了水運的人,不論官商,沒有不肥的,經營船運的大富商,更是天之驕子。 自大明中葉以降,直至後來的滿清皇朝晚期,在所謂江(南京附近)淮(淮安大河一帶)揚(揚州附近)三地區,幾乎集天下大富豪的精華,富甲天下的富戶皆出自這三地區。 江,指船運;淮,指河工;揚,指鹽的專營。凡是沾了這三種邊的權勢人士,沒有不發的。 但也有例外,京口驛頗有口碑的盛昌船行,就在三天前宣告破產,摘下了金字招牌,清理債務。 當然,在此之前的月餘時日裏,重要的財產處分已經先後辦妥,剩下的只是善後小事,不然哪能把招牌摘下來? 最重要的大事,是三十二位船夫的撫恤金,每人平均發給家屬最高額三百八十兩紋銀。 再就是賠償貨主京師興隆大寶號七船蘇杭百貨的價款,共銀八萬六千兩,這是照原值六五折賠償的,已經足以讓盛昌行傾家蕩產了。 盛昌行有三十餘艘大小貨船,有二十六艘是正式的貨運百石船隻,每次十二艘南北對開。 出事原因非常簡單,船沉貨沒。 十二艘北航的貨船,在京師滄州河面一下子沉了七艘,據說是相互擠壓撞沉的。 賣掉剩餘的大小船隻,資遣了所有的船伙計,店面也脫售了,正式光著身子走路啦! 從鄉下趕來幫著善後的小伙子叫張文季,是東主張盛宏的侄兒。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雄壯如獅,濃眉大眼,相貌堂堂,幫著叔叔處理善後有條不紊,冷靜沉著,豪爽大方,非常體貼遇難者的家屬。 本來所有的船行,船伙計的撫恤金很少有超過二百四十兩的,他和叔叔加發三百八十兩,家屬們感激涕零存歿均感。 一早,張盛宏一家老小,已乘了唯一剩下的小舟,無限感傷地返鄉走了。 張文季獨自留在空曠的店堂,等候將房舍店面生財家具點交給買主新主人。 近午時分清點完畢,牙子中人終於宣佈完全合法轉移。他堅拒新主人置筵相送,提了一隻大包裹,毫無牽掛大踏步住進了京口官驛旁的悅來客棧。 他叔叔在這裏,是頗有地位的船行東主,交遊廣闊,朋友眾多,船伙計更不少。 但他,鎮江在他眼中,幾乎是全然陌生的,只認識表面一點點。 最近兩三年,僅在清明前後來船行住三五天,到處走走看看城內外的風光,走馬看花沒有多少印象。 船行的伙計們,絕大多數不曾見過這位侄少爺。 在悅來客棧要停頓停留,便來了一位訪客。 訪客是一位頗有氣概的中年人,像個賬房夫子。 「你真的不回去了?」中年人問。 「不回去了,我答應家叔,要設法找出沉船的原因來。」他臉上有堅毅的神情:「哪有七艘船撞在一起的道理?在漕河行舟,船家更跟在漕舟後面,每艘船都必須保持距離,河道窄必須魚貫行駛,怎麼可能連撞在一起?所以我得找出其中可疑徵候來。」 「覆舟本來就是常事呀!漕舟本來就慢,你們的船輕,跟在後面等得心焦,一時控制不住,一起撞上並非不可能的事,查什麼呢?」 「不查怎能甘心?撞在一起必定不平常。」 「天知道那要查多久?」 「所以我不回去了。」 「可惜哪!小子。」中年人不住搖頭,嘆了一口氣:「梅老先生對你寄望甚殷,認為你是百年罕見的修煉奇才,準備正式收你做弟子,傳以玉符仙牒,只要兩三年工夫,你一定可以突破他無法突破的返虛境界。你不回去,他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我也想通了,周大叔。」他臉上有飄忽的表情:「就算我修成半仙之體,對任何人也沒有好處,對蒼生何益?獨善其身而已,早晚仍要默默地進入墳墓的。梅老爺子也知道,飛升根本就是幻想成仙成道,那只是人潛藏在心中的一種慾望。這些日子以來,我助叔叔處理這些莽莽塵世悲苦事,這才發覺我追求幻想慾望,不食人間煙火自求多福,是多麼自私的事。二十年來,我一直就在親友的卵翼下成長,雖說修煉吃了人所不能吃的苦,但從沒體會過人間疾苦喜樂哀愁,似乎我不是一個人,只知道爭取自己成就的廢物。」 「小子,你……」 「我想通了,我要過自己的感情生活,試試體會人生的快樂與哀愁,真正體會自食其力的人生。不然,我永遠長不大,永遠靠父母養我寵我,我是個必須靠人供應的怪物。」 「也好,要無為必須先無不為。」中年人大概也想通了:「四大皆空的佛門弟子,也說出世必先入世。體會人生,也不枉在人間走一場。你要自謀生活?」 「是的,大叔。」他肯定地說:「我已經和爹娘說好了,爹娘給我五年時光,屆時無論有何成就,都必須回家守我名下那份田園家業。但是,我不想要。」 「你現在身上有多少盤纏?」 「一百兩碎銀,十餘吊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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