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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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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府城外,地屬吳縣。」陶大爺指指了塵和尚:「他,年紀最大,也是府與縣二三十萬人口中,最令人害怕的人。」 「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麼可能是人人害怕的人?」霍然惑然。 「他出家十二年,出家之前,是吳縣六代世襲的劊子手。那把劊刀用了一百二十年,砍了上千顆頭顱,你說誰看了他不害怕,天知道他手中的劊刀,那一天會落在何人的脖子上?」 「別聽他胡說。」了塵和尚漠然地說:「蘇州的市民,如果真怕我,每次出人,法場上人山人海,熱鬧得很,怎麼可能怕我,出人,意思是行刑決犯。出人以秋後決的死囚最多,一次砍十個八個平常得很。」 「為非作歹心中有鬼的人,應該怕你呀!」霍然從沒看過出人,信口敷衍。 「正相反,施主。」了塵和尚同樣不帶表情的漠然嗓音說:「不但為非作歹的人不怕,連婦女小孩都看了我就嘻嘻笑,怪吧?」 「是很怪。」 「死太平常,人心都麻木了。」 了塵的口氣終於有了感慨:「法場本來是警世示眾的地方,但每次出人,卻像是趕廟會,男女老少皆興高采烈圍觀,與啼哭的家屬形成強烈的對比,恐怕只有我這個劊子手的心感到涼。所以,我看破了這可怕的人間世,放下了屠刀,希望能成佛。」 「大師成佛了嗎?」霍然蠢蠢地問。 這瞬間,他看到了些什麼。或者說,他感覺出什麼了。 「南人屠永遠成不了佛……」 突變乍生,生死須臾。 桌上桌下,同時迸發追魂奪命的雷電。 五個人有十雙手,五隻在桌上,五隻在桌下,怎麼這樣巧?每個人都有一隻手在上,一手在下,不合常情。有人在喝酒,有人喝茶,有人在吃點心,有人在說話,怎麼可能同時一手在上,一手在下。 他看到了這種異象,感覺出某些地方不對,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住他,渾身汗毛直豎。 「南人屠」三個字,引發他的警覺感猛然迸發。 某些神經感覺銳利的人,可以感覺出兇險的存在。 許多動物,這種本能更為強烈銳感,與生俱來,可以及時逃離兇險。 動物或人,如果動了殺機,心神便會投落在獵物上,無形的殺氣便會籠罩住獵物。獵物如果感覺銳利,便可感覺出這股無形壓力。 他就是感覺銳敏的人,而且他練了心神控制術。 可是,對手太強了。 桌上桌下,都有致命的暗器向他集中。 似在同一瞬間,十手同伸。桌上的餐具食物齊飛,無儔的拳風掌勁似萬丈波濤。 他身形暴退,「砰」一聲背部撞毀了朱色亭欄,人向亭外倒翻而出,向斜坡翻滾而下。 亭中的五個人,被飛散的食具擊倒了三個人。 和尚與陶大爺,仰面倒滾至亭周的石排凳下,暫時失去躍起的能力,來不及出亭追逐。 這瞬間,人影如飛隼下搏。兩個女人的身影,從亭側的花樹下升起、疾落,凌空猛撲滾勢未止的霍然,飛騰下搏的速度驚人,衣裙飄飄中,手與腳下伸,玉指如鷹爪,手與腳皆是致命的武器。 是那一主一婢兩個漂亮女郎,負責外圍的截擊。如果亭內的五個人得手,就用不著她們出面了。可是獵物已經逸出,該她們出面收拾殘局啦! 暗器先下,針釘一類小型銳利的暗器,向下攢射有如暴雨打殘花,灑向滾動中的人。 生死關頭,他迸發出生命的潛能,滾勢猛然停頓。向下灑落的暗器,是以他的滾勢速度,而定前置量發射的,他倏然停頓,暗器落空。 猛然向側方的草木叢中一鑽,如飛而遁。 「他從那邊走了。」有人大叫。 他只能憑本能逃避災禍,盡快地遠離災禍現場。 *** 有多遠就走多遠,不管東南西北,事實上他將屆精疲力盡境界,眼前朦朧也無法分辨方向,人地生疏,不知身在何處。 身上的創傷已經麻木了,已感覺不出痛楚。他也要求自己忍受,把痛楚忘掉。 能忘掉痛楚,才能有精力逃出死神的掌心。 他辦到了,痛楚已不再存在。 追的聲息己不可聞,沒有人能追得上他。 「他們是些什麼人?」他自問。 不可能找出答案,他根本不認識這些人。 這些人知道他要遊神女廟,要遊黿頭山,預先佈下埋伏等他,這是千真萬確的事。誰有這種未卜先知的神通?該有脈絡可尋。 先不必多想,脫險後再說。 ▼第十六章 生死關頭 手觸及火,呈現的現象是飛快地縮回,遠離火可及的危險範圍,這是本能,一種生存的自然反應。只有白癡半死人,才會任由火焰灼手。 遠離危險範圍,追的人當然知道逃者的心態,必須緊躡追尋,不許逃的人脫離危險範圍。 這一帶草木蔥蘢,視界有限,追的人速度即使相等,也極容易失去緊躡的目標。如果速度跟不上,那就毫無希望了。 這些追的人速度差了一段距離,一眨眼目標便消失了。但他們知道,目標已受了傷,不可能遠逃出危險區外,短暫的求生爆發力,會很快地耗盡、消失,只要有耐心地在某段距離內,定可找出精力已盡,不得不停下來藏匿的獵物。 問題是,能出動多少人搜尋,範圍有多大,藏匿的地方可能在何處。 搜尋的人手並不多。和尚五個人,被雙方所迸發的內勁,遭受到某種程度的傷害,不可能全力施展傾餘力辛苦地搜尋。 具有快搜能力的,只有兩個輕功超人的女郎。 這兩個女郎竟然敢向坡下飛躍,中途向下發射暗器,著時輕靈地飄落在四丈左右的坡下,兩滾翻滑下三丈,才被小樹擋住,膽氣與身手的靈活,駭人聽聞。 由於這一連串著地技巧的耽誤,失去緊躡追逐霍然的機會。 所有的人,都忘了窮寇莫追的定律,竟全功的念頭,促使他們不顧地窮追。 受傷的猛獸最為危險,接近必須具有更強的能力。這些人不自量,根本沒有超強的能力。他們所恃的,是大白天太陽當頭,受傷的獵物無所遁形。 一陣窮搜,人逐漸分散了。 *** 他必須停下來休息,爭取恢復一些精力的時間。 受傷走動,本能地找容易走的地方走,不可能向上爬升,也沒有精力爬上山脊。 雖然知道追的人必定向山下搜尋,山上才是安全的藏匿處,但他已無法控制精力,只能跌跌撞撞盲目地,在草木叢生的山坡向下逃,眼前朦朧,不知身在何處。 終於精力耗盡,他向前一栽。 在知覺即將消失之前,他的身軀回復本性,像蛆蟲一樣移動,找一處角落、一條縫隙、一個小穴,或者一片草葉,擠進去躲起來保護自己。最後,他靜靜地蜷縮著陷入昏迷境界。 昏迷的是靈智,身軀的功能卻加強,發揮修補的功能,看是否能戰勝外加的創傷,不會停止,至死方休。世間的生物,都具有這種功能。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連草木都有這種神奇功能。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虛無的狀態中,逐漸恢復知覺,感覺出溫暖的氣流。他的腰袋中,盛有各種膏丹丸散,在逃走時,已經吞服了一些藥物。口感到乾渴,但他仍然勉強吞下幾顆丹丸。然後,他開始向痛楚挑戰,強撐著行深長的呼吸,準備聚集元氣行功。他發覺自己處身在許多巨石叢中,擠在一條不規則的石縫裏。是一處採石場,似乎聽不到聲息,沒有工人工作,原來天色已經逐漸暗下來了。不是工人收工了,而是這裏不是工作場,是堆集石材的地方,所以顯得零亂,石隙中雜草叢生,石材堆積在這裏,已有一段漫長時日了。 身上最少也有五處創傷,是暗器所留下的創口,有飛刀、袖箭、鏢,幸好都沒中要害,相距太近,發射暗器的勁道不足,入體僅寸餘而已。 傷勢最重的是那枚袖箭所造成的,貼著左肋貫穿肌肉,擦骨穿透而不曾深入腹內,肋骨僅受到箭鏃劃傷,肌肉則前後出現洞孔。 後續的掌力拳勁攻擊,也造成頭面與腹部的相當程度損害,臉部淤血浮腫,內腑受震幾乎離位。 他居然能活著,居然還有精力逃走,真是奇蹟,按理他該當場斃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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