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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她說不下去了,掩面飲泣,霧中花淒然地接口道:「她用那支珍逾拱璧的鳳簫,滿懷心事地吹奏著那首纖麗、淒切、柔婉的高唐夢。也許,她已經知道自己已不久於人世;也許,她希望這刻骨銘心的愛情不是一場春夢。因此,她用簫聲表達她心中的仿惶、痛苦、憧憬、希望與期待。終於,一曲奏完,心中一陣絞痛……」

  珮芝哀痛地說:「我只聽到天磊哥那一聲慘絕人間、驚怖瘋狂的尖叫,令我永生難忘的絕望呼喚,似乎至今仍在耳畔轟鳴。之後,我震驚得麻木了,我只知道他抱著姐姐坐在那兒,一天又一夜,拒絕任何人的勸解,直到他心力交瘁姐姐才能入棺下葬。從此,他便失了蹤。姐姐下葬那天,除了我,沒有人看到他站在遠處的山崗上,他那憔悴的神情令人心碎,我真怕他支援不住……唉!蒼天何其殘酷?」她在妝台內取出簫囊,抽出依然光亮的銅褐色斑竹鳳簫,簫身刻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她撫摸著簫,鳳目中淚光晶瑩,咽硬著又說:「這是家姐的遺物之一,她是不該愛好有傷元氣的簫啊!」

  霧中花接過簫,心酸地說:「是的,元氣不足的人,不適宜弄簫。哦!這種簫好像不同呢。」

  「是,多了一個膜孔,俗稱太平簫,但不是笛,笛是橫吹而且多一指孔,由於有膜孔,所以聲調比尺八簫溫潤些。缺點是造詣不清純,便無法控制音調至完美境界,揉音與顫音如果能控制得好,那真是美得令人無法忍受。」珮芝幽幽地說。

  「令姐的造詣如何?」恨海幽魂問。

  「我只知道很美妙,那時我還小嘛。聽爹說,姐姐的造詣已臻完美境界,但天磊哥似要技高一籌。你知道,家父是從不輕許人的。」

  「我知道他是個才華絕世的濁世佳公子。」恨海幽魂自言自語地說。

  珮芝也喃喃地說:「這幾年來,我長大了,雖然我不知道目下他改變得怎樣了,但他昔日的音容,仍然長存在我的心目中。我不希望他為了姐姐而變成一個浪費生命的浪子,姐姐在天之靈也不希望這種結局,我想,總該有一個人來替代姐姐……」

  窗外微風颯然,有落葉聲傳出。

  恨海幽魂神色一緊,低聲道:「潔如姐,會不會是彭剛回來了?」

  霧中花側耳傾聽,搖頭道:「不是夜行人,確是風吹落葉。彭剛到孟津去請巧手魯班裴老前輩前來相助,按行程,如無意外耽擱,確也該到家了,希望他不至於誤事。」

  窗外的風聲,似乎漸漸猛烈。珮芝大感詫異說:「怪事,這像是秋風,大熱天怎會吹秋風?兩位姐姐是否感到些涼意?」

  「也許是夏日的暴風雨吧,確是有些涼意。」恨海幽魂說。

  風聲益厲,銀燈火焰搖搖,霧中花向花窗走去。

  「得關緊窗戶。」

  「啪!」明窗突發怪響。

  霧中花一怔,伸手叫:「咦!那是什麼?」雕花窗格的中間橫槍上,出現一星慘綠色火光。

  「是流螢吧。」珮芝說。

  風不知從何處透入的,房中突捲起一陣怪風,滿室飛旋,呼嘯有聲。三位姑娘衣裙飄飄,大感詫異。

  窗格上的綠火,漸漸擴大。

  風聲未止,銀燈內的燭火突然發生變化,火焰向上拉長,拉長,光度也隨之轉暗,拉長之後,便變成慘綠色,最後成了一線綠芒,長有三四寸左右。

  三女毛骨悚然,恨海幽魂駭然叫:「難道是珮君姑娘返家了麼?」

  冷氣森森,室內幽暗,風小了,但似乎仍在房角旋走,發出令人心中發毛的輕嘯。

  這些天來,兩位姑娘佩劍不離身。霧中花驀地撤劍,沉聲道:「如果真是珮君姐,請現身。」

  窗上的綠火,突然光芒一暗,出現一團黑霧,逐漸擴展,霧影中,有一個淡淡的人影輪廓,傳出了清晰而細弱的聲音:「誰是仲孫秀?」

  三女已驚得渾身發僵,神智逐漸有點憂恍,恨海幽魂本能地答:「誰叫我?我是……」

  長長的燈火突然復原,房內大放光明,風聲已止,一切如恒,綠火不見了,黑霧也消失了。

  上了閂的花窗,不知何時開啟的。

  霧中花首先清醒,講然叫:「仲孫姐姐!」

  「咦!她呢?」珮芝驚叫。

  房門已上閂,不可能有人走出,唯一的出路是花窗。霧中花挺劍急趨窗臺,急急地說:「大概她發現警兆,出去追尋了。關上窗,我出去看看。」

  聲落,一躍出窗。夜涼如水,新月將沉下西山,已經是三更末四更初了。她躍登瓦面,瓦櫳下伏著的恨地無環碎然暴射而至,鬼頭刀閃閃生光。

  「是我,霧中花。」她急叫。

  恨地無環剎住衝勢,埋怨道:「老天爺!你怎麼一聲不吭便亂闖出來?」

  「你沒看到仲孫姑娘出來?」她驚問。

  「沒有呀,鬼影俱無,只是東北角那幾頭老狗,叫得令人頭皮發麻,真討厭。」

  可不是討厭?東北角村邊有幾頭狗,不住長號,其聲淒厲,令人聞之頭皮發炸,渾身綻起雞皮疙瘩。據傳說,狗號之家必有禍事,又說那是狗看到了鬼魂。

  霧中花毛骨悚然地說:「剛才房中有妖邪鬼魂出現。」

  「什麼?鬼?別開玩笑。」恨地無環大笑著說。

  「你不信?」

  「我恨地無環一生中,從未見過鬼,不見當然不信。你呢?」

  「我已經見過了。」

  「你在說笑話吧?」

  「鬼魂在叫仲孫姑娘,我只聽到仲孫姑娘含糊的聲音,便迷迷糊糊起來了,醒來時不見了仲孫姑娘。」

  「她回房歇息了吧。」

  「不可能的,窗開著,我以為她出窗追蹤鬼怪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誰在附近出沒,休想逃過在下的耳目,你何不到她房中看看?」

  「她本來就與珮芝姑娘在房。你留神些,我到東北角去看看。」

  「好,回來時請發暗號,以免誤會。」

  珮芝在房中焦急地等候,回想剛才發生的變故,愈想愈害怕,這不是傳說中的鬼怪作祟麼?目下恨海幽魂不在,她更是害怕,心中一急,猛想起書房中,有一部一位聖僧所贈的手抄金剛經。那年頭,讀書人除了經書之外也涉獵道書與佛門經典,如果仕途得意自不必說。不然便歸請於天命,退而求其次以這些經典求心之所安。同時,百姓們迷信甚深,不論佛、道、巫,皆擁有無數的善男信女,敬畏鬼神比敬畏王法更來得虔誠。蕭宗慈不是個書呆子,對這些玩意頗有涉獵,家中備有金剛經,不足為奇。據傳說,任何妖邪鬼怪,皆怕這部佛門至寶金剛經。

  她急急到鄰室書房,取來了金剛經,剛準備就燈下念讀,陰風又起,燈火突又轉暗,火焰向上拉長。

  她嚇得不住打抖,緊抱住金剛經戰慄,渾身發僵,冷流從脊梁向上爬升。

  綠芒重又幻化黑霧,霧中的淡淡人影叫道:「你是霧中花彭潔如麼?」

  她這次比上次鎮靜得多,也許懷中有一部金剛經,心理上已有了可以避邪降妖的念頭,所以並未聞聲迷失。她一咬牙,奮力將金剛經向霧影擲去。

  霧影激盪,隨即分而又合。

  她腦中靈光一閃,忖道:「爹說過:心分而生懼,凝神即忘我,我得找事情來聚斂心神。」

  她能找什麼?手中還有一支簫。她急忙坐下,不理會眼前的幻象,舉簫就唇。

  簫音一起,她神意漸斂,聚精會神奏出一曲安魂引,逐漸進入忘我境界。

  陰風徐消,燈火復原。

  「砰!」花窗閂斷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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