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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住口!」知府大人沉叱:「本官大公無私,明察秋毫,聽證之後,必定給你有充分分辨與提反證的機會,不許中途胡亂插嘴,誰再敢妄自發言,定按擾亂公堂律嚴懲不貸。」

  「柳少爺以為晚生嚇混在艙內,因此不知晚生曾經目擊。為表白晚生證言不虛,茲舉兩事為證。其一,那六爪龍身材高瘦,留了短須。背著鐵胎弓,手握分水鉤、年約半百,長像並不顯得兇惡。其二,柳少爺的船上,藏有許多違禁軍器。正是他暗中幫助六爪龍的鐵證。」

  「帶物證!」知府大人下令。

  一群丁勇進入大堂,十二個人抬著那門弩炮,一些人捧著十餘枝六十斤重,附有爆炸竹筒的弩矢,與及精妙的十四具匣弩,在堂下堆放著。看審的民眾,一個個議論紛紛。

  「上稟大兒。」領隊的丁勇行禮稟告:「這是南巡檢會同武陵縣孫主薄,常捕頭,在柳家貨船的暗艙中,起出的違禁軍器,遵命呈堂複驗。」

  柳志柏只感到渾身發冷,心膽懼寒。本來,船隻為了自衛,攜帶兵器並不算什麼嚴重罪名,了不起打幾十刑棍沒收了事,再不就監禁十天半月,警告後釋放,但今天,曾三爺咬定他通匪,這些軍器就成了用來助匪搶劫的武器,死罪一條,弄不好還得抄家。

  「這些武器是你的?」知府大人問。

  「是的,是小民在南京,請武備庫的朋友打造的,專用來對付湖寇。」他硬著頭皮說:「小民就用這具改制的弩炮,擊毀了一艘賊船……」

  「人證物證俱全。」知府大人態度倒是相當和氣冷靜:「現在,你能加以反證嗎?當然,你的船夥計是你的人,他們的反證不發生效力,你必須舉出與你無親無故,沒有利害關係的反證。你如果想證明趙大德虛構事故,就必須舉出正月裡船經湘陰湖面,不曾發生賊船洗劫的目擊證人,半月前橘洲江面與賊船相遇的事,其經過與結果,你的供詞與曾舉人、趙大德的證詞完全不同,各執一詞,而他兩人的證詞卻是相同的,江上往來船隻甚多,你能舉出當時有那些船隻目擊經過嗎?」

  「請大人給小民幾天期限,找尋兩次發生事故的目擊證人。」他咬牙說:「小民船隻的航程,皆有詳盡的記載,只要在沿湖往來的船隻記事薄中查找,不難尋出當時經過該處的船隻來,也必定可以找出從旁目擊的證人,便可證明小民的清白了。」

  知府大人與眾官吏低聲商量,彼此之間似乎有些爭執。

  「柳志柏。」最後知府大人說話了:「所請照準。但由於證據確鑿,在大皆指出你涉嫌甚重,所以為防犯你逃逸,本官決定不許你其結具保。念在令尊是本地德高望重的仕紳,本官網開一面,准由令尊請人沿湖調查,由本府發給通行路引。給你半月期限,屆時再開堂公開審理。疑犯還押,證人退庭候傳。原告涉嫌誣告,著具結取保。隨傳隨到,不得離城他住,退堂!」

  這次在大堂公開審理,知府大人表現得慎謀能斷,大公無私,合情合理,應該算是十分公平的。但在柳志柏來說,卻是痛苦的災難開始。

  他押在大牢,他父親能請得到什麼得力的人去查證?湖上往來的船隻雖然很多,但誰肯甘冒被牽連、被扣押的危險挺身作證?

  他心中明白,這是一條絕路,他已註定了上法場的命運,他已陷入仇家極為兇殘惡毒的計算中。

  他終於知道陷害他的主謀是誰了。

  曾三爺是劉百萬的知交好友,年青時一同偷雞摸狗的不良惡少。

  好惡毒的絕戶計。

  劉、楊兩家聯合起來對付他!派到沅江下毒手的兩批妖人失敗了,轉而向官府用工夫,一旦罪名落實,抄家殺頭的下場,比派妖人殺他要惡毒千萬倍。

  他完全失去反擊的機會,即使他能脫逃,但他的家……親戚朋友一大堆,老天爺!後果不堪設想。

  旁聽看審的人湧出府衙,其中就有劉家、曾家、龍陽楊家的人。

  最後出來的人中,有化了裝易了容的周總管,與扮成男裝的田倩倩姑娘,步入行人往來不絕的府前街。

  「周叔,這人間還有天理嗎?」倩倩的鳳目中淚光閃閃,憤然地說:「我們好笨!只從楊家糾集江湖人方面偵查動靜,卻忽略了劉家使用這種絕子絕孫的毒計。」

  「好惡毒的絕戶計。」周總管咬牙切齒說:「丫頭,沉著些,知府倒還公正,半月期限大有可為。」

  「已沒有什麼可為了,鐵證如山,反證渺茫,恐怕連上告的機會都沒有。」倩倩鐵青著臉說:「不能等了,半月後開堂,一定是定案決斷了。周叔,我要劫牢反獄……」

  「丫頭,不要衝動,你在斷送他柳家滿門。」周總管沉聲提出警告。

  「周叔,我……我六神無主,為了他,我……我願下地獄……」

  「丫頭,你聽清了。」周總管的語氣陰森冷厲:「他們會玩弄絕戶計,我們也會玩。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們走,去找你爹,我可以向你保證,上法場的決不會是柳小哥,而是那些陷害他的人,而且不止一個人。」

  傍晚時分,一位笑容滿面的中年人,踏入祥興棧佈滿愁雲慘霧的店堂,每一個夥計皆愁容滿面,有如大禍臨頭。

  「相須通報貴東主。」中年人拉住一位店夥和氣地說:「說一位姓田的人求見,事關貴二少東主的安危,請貴東主務必接見。」

  「請隨小的來。」店夥說:「敝東主在內廳,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田爺請在客室稍侯。」

  次日一早,祥興棧果然派人至縣衙納款申請路引,所列名單共有十八個人,去向是自龍陽迄岳州湖濱各縣查問要找的船行。縣衙早接到指示,並未留難。

  十八名店夥先後出發,行色匆匆。

  十天后,劉百萬家中張燈結綵,龍陽楊家派來下定的禮船有六艘之多,盛況空前,劉、楊兩家結親,訂婚禮辦得十分浩大出色。據說,婚期訂于臘月。

  半月期限轉瞬屆滿,柳家派出的人已先後失望地返回。

  這天,府衙前人頭攢動,前來看審的人盛況空前,出動了大批丁勇巡捕,也無法維護秩序。最後站堂官大聲直布,改在三堂審訊。三堂是秘密審案的地方,依法禁止旁聽。通常有關風化與及叛逆等等案件,皆在三堂。大堂和二堂,照例是准許民眾旁聽的。這一來,人群逐漸散去。

  一些不死心的民眾有福了,府衙突然開放大堂,未散去的數十名民眾一擁而入,後到的人卻被擋在門外,公堂一開,是禁止胡說走動的,後到的人只好望門興歎。

  那天該出堂的人全部到齊,而候訊室卻多了幾個陌生人。

  堂下的右首座位中,多了一位柳員外柳尚智,他是秀才,所以也有座位,對面,坐著曾三爺。

  公案左外側,坐著本府的學政大人。顯然,知府大人已認定柳志柏通匪已無疑問,通匪的人照例抄家連坐,將學政列座,用意就是準備當堂宣讀聖律,革去柳尚智的秀才身份,以便當堂扣押。

  一切儀式按步就班舉行如儀,最後是知府大人一聲朗叱:「帶人證!」

  六名巡捕從候訊室帶出八名漢子,有些人攜帶著布袋。八個人在證人階跪倒,從容淡迫甚有秩序。

  南巡檢呈上一個卷宗,欠身稟告:「上稟大人。這是柳家隨堂呈送的證人名單,共有八名。年籍均詳載在附冊內。八人計本府龍陽縣一名,長沙府湘陰縣三名,岳卅府岳陽縣三名,澧州一名,卷附各該證人所屬州縣照磨所,以及裡鄰所出具的公文證明,請大人過目。卑職收件時,曾仔細詳核,各種文件皆為真品,但尚需本府照磨所嚴加核對查驗真偽。」

  「等他們作證完畢。」知府大人一面翻卷宗一面說:「替他們辦理一切具保之後,再行文派專人前往履查,不可誤事。」

  「卑職遵命辦理。」

  「朱勇。」知府大人威嚴地唱名:「報上你的年籍。」

  「小的朱勇,年三十六歲,長沙府湘陰縣老鸛洲黑塘村人氏。」證人中的一個穿褐衫的人回話:「三代打漁為生,漁區在老鱉潭至湘口。」

  「正月二十六日上午巳牌左右,你在做什麼?」

  「小的在湘口湖面,與同村的三艘漁舟,在改定位鉤。其他三位船主是……」

  「我問你,當時湖面情形如何?」

  「湘江口有木排下放,西面也有不少木排東漂,從排屋的數目估計,約有一百排以上……」

  「估計不算數。」知府大人打斷證人的話:「你還看到什麼?」

  「十餘里外湖心,有一座雙桅貨船揚帆西駛。」

  「還有呢?」

  「湖面浪濤洶湧,但無煙無霧十分明朗,除了漂流的木排,只有那艘貨船最近,遠處二十里外也有一片帆影,太遠了看不清。」

  「沒有湖寇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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