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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小姐,老爺的船轉向了。」侍女注視著五六里外,桅檣飄揚著長紅布,轉航東南的快船。

  「總管大概已將信號發出了。」少女說,目光仍跟蹤著逐漸遠去的小風帆。船上,柳志柏的身影仍可看的到。

  沅江,位於湖南岸,伸出湖中三角湖岸的小縣城。說是城,真有點不符實,土磚城牆高不及丈,年深日久,土城殘破風化,有些地段已經崩塌。到像是一條遍體鱗傷的蛇。圍住周圍不足五里的小市街。四座千瘡百孔寨門似的城門,在微風細雨中顯得更古舊更蒼老。

  城東、北、西三面臨湖,城南也面水,因為也有兩座小湖:石溪湖和寒潭,統稱後湖。

  土城中,幾條小街零零落落,真正熱鬧的地方,是城外圍的臨湖街,沿著湖濱建屋。曲曲折折猶如雞腸。外側的房屋,屋後的大半都高架在水中,垃圾贓物皆往水裡倒。湖每年有兩次漲潮,春泛和秋訊。這兩次漲水各有持色,以秋汛最討厭,經常有狂風暴雨隨渾濁的洪水而來。漲落的速度極為明顯。春汛卻是逐漸上漲的。水如米湯。逐分逐寸上漲,漲落的速度也緩慢,極少有暴風雨俱來,漲期漫長。有時一直保持不漲不落的高水位,很可能拖至七八月。緊接著秋汛,形成一年僅一次漲水的狀況。

  漲水期一長,臨湖街的房屋都浸在水裡,水漲滿樓下,人和家具、貨物,全往樓上搬,好在水漲速度緩慢,足有餘裕上樓,用不看慌張。

  當水漲滿街時。街兩面的房屋店鋪,皆主動合作,取出建屋時便推備的長木板,在屋前同一建築規格的木梯上架起走道,便成了別有風格的水面木板街,隨水勢和漲落。而逐漸上升或下降。屋下層水滿了,木板街升上樓,人也往樓上搬,生意繼續做,等到木板街已無法維持,便撤去木板,街便斷絕行人,改用小舟往來。成了小娃娃們玩水的好處所。喜歡串門的人,脫掉上衣往水裡一鑽,游到鄰居家好友的搭街梯上,攀住梯彼此天南地北胡扯時辰,喝林茶告辭往水裡一鑽再回家,寫意極了,無拘無束逍遙自在。千百年來。沅江的人就過的是這種日子。漲水對他們來說,是必然的現象,毫不足怪,不以為苦。有時,一年中有一半日子泡在水裡,誰也不會抱怨,真可算是真正的水城。

  這條城外的雞腸街繞著土城,長有六七里,要進城也十分方便,土城牆皆可以爬越,也可從坍方出入。柳家在縣西的樂山坳有田宅,在城東隅縣學附近也有宅院。而另一富豪劉百萬,也有宅院建在雞腸街,在西門外的湖西廟北面不遠處。這兒是劉百萬發跡的祖居,以前是店面,目前不再做生意,成為劉百萬在故鄉的別墅,改建成頗有氣概的住宅。

  這天巳牌左右,柳志柏換穿了短襖,出現在湖西廟的別墅碼頭,登上了他泊在那兒的小舟,桅杆已經放下,架槳行駛。

  水已經漲滿樓,木極街已經撤除,水仍在慢慢地一分分上漲,一天上漲三五寸,街上只能利用小舟行走。

  不能使用長槳,他坐在船尾,用短手槳將船劃入街道,片刻便到了劉家。天已放晴,街上小舟往來不絕,鬧哄哄地,水中,光溜溜的兒童們盡情歡笑追逐,一個個都是浪裡白條。店鋪的生意仍在做,每家店鋪的樓上都可以作店面,客人皆利用船隻往來交易。

  遠遠地,他便看劉家的樓口外,系著五艘小舟,他心中一寬,小秀姑娘一定在家。他已經知道劉家平時只有幾個僕人照料,這次回沅江的只有玉秀兩兄妹,帶了兩個小廝一位侍女,昨天傍晚才從鄉下回到這裡的。昨天午後他的小舟抵達時,劉家兄妹還在南鄉的田莊裡不曾動身前來。

  小舟緩緩靠上臨時架妥的木排梯,他系妥舟在樓廊下。劉家的樓廊出現一位僕人的身影,頗表驚訝地向他說:「是柳二少爺嗎?哦!稀客。」

  「是我,小鼓叔,昨天才從府城來。」他拎起兩個包裹含笑回答:「大少爺在嗎?」

  「在,還有大小姐。」僕人小鼓接過他的包裹。「和大少爺的幾位朋友,龍陽楊家的大少爺,府城砂井羅家的三公子等等。」

  「羅智遠。」他跨入陽臺,臉上有不安的神色:「劉大哥不是與羅家幾位兄弟從小就是死對頭,怎麼人沒聽說他們和好了?」

  武陵廖氏的砂井,成了府城著名的地區,羅家就住在砂井西首不遠處。羅家是府城四大富豪之一,與劉百萬齊名,西家的子弟少不了逞強鬥富,誰也不服輸,最近兩代子弟各自招朋引類爭強鬥勝,經常械鬥水火不相容,彼此實力你消我漲,在街上碰頭不打一架好像就日子難過,幾乎成為世仇,似乎兩家都無意和好,怎麼居然走在一起了?

  其實,更令他驚訝的事,是龍陽楊家的大少爺也在此作客。龍陽縣是常德的東面小縣,縣城比沅江縣更小,城北也面臨湖濱,位於沅江縣與府城的中間。據他所知,楊家在龍陽東關外鎮龍閣附近,目前的當家人號稱武陵武林七豪傑之首,在江湖道上,武陵分水犀楊永盛的名號,頗令江湖朋友側目。這位爺一度曾經在漢陽鸚鵡洲,號令四條水路的上千排幫子弟,稱雄道霸,後來追隨黑道巨擎潛龍古天豪闖天下,心黑手辣無惡不作,迄今為止,這位爺仍不時在江湖出沒無常,很少在家鄉龍陽逗留。三個兒子楊仁、楊義、楊禮,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也經常在江湖走動,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但在家鄉龍陽,楊家卻是以武技稱雄的地方官豪與武林世家。

  柳志柏經常隨船往來沿江各大埠,當然知道江湖動靜,所以知道楊家的底細。一聽劉家交上了楊仁這種朋友,難免感到心中不安。

  「反正他們是月前一同回來的,一直就住在鄉下。」將包裹交回他手中:「昨天傍晚,才從鄉下進城來,這兩天打算一起到龍田楊象去作客。他們在後院,柳二少爺,請隨小的來。」

  這裡的房屋都是兩進,很少有三進的,二進建在水中,眷目多的人。居室皆向兩則伸展,前進的中全臨街。也算是客廳。

  樓板匹本面約有尺餘,按目下水漲的速度計算,可能三五天之內水就上了樓板啦,也可能中途停止漲落,十天半月一直保持原水位。

  前進樓堆滿了家俱雜物,只留下一條走道通向後進。中間天井架起了木板。作為前後進的通路。

  出了後進門,便看到三名青衣大漢,坐在長本權上人手一竿,正在興高采烈地在天井裡釣魚。從喜悅的神色和穿章n扮估計,這三位仁兄決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在屋頂、堂屋、後院、天井中釣魚平常祖很,除了女娃娃,男人穿上衣的少之又少,甚至連車臣搏的人也很少,穿一條犢鼻樣光赤著上身,在水中來去自如,寫意得很。而且,在屋裡鉤金通常是不用釣竿的,直接用手握線,玩的成份比釣來台用的成份大,魚在這裡,身價錢相可憐,一國兩斤重的大績魚,賣不了二十文錢。

  小喜從中間的三塊大木板上經過,三個青衣大漢僅否了柳志相一限,毫不在意他的出現。

  後樓也堆滿從樓下極上來的象懼雜物,不見有人,人聲從後面的天回傳來,可聽到男女們談笑的聲浪。

  「柳二少爺,請稍坐。」小直引他在小廳中落坐,信手倒茶段赴:「我家少爺在後面天棚,與朋友們欣賞湖景,小的這就去請。」

  「有勞了,小喜叔。」他客氣地道勞。

  片刻,腳步聲傳到,門開處。高大魁梧劍眉虎目,留著八字大胡威猛剽悍的劉忠。大踏步入廳。穿一襲青綢長袍,袍袂掖在腰帶上;在這一帶穿綢的人不多。

  後面跟著玉秀姑娘,十七歲的少女,渾身綻放著春青氣息,瓜子臉紅馥馥,那雙深邃明亮的明眸,閃爍著相當銳利與慧黠的光芒,穿寶藍繡如意衫裙,美麗、高貴、幾分高傲。幾分嬌豔、令村夫俗子不敢逆視。在這種純樸的小城中,她像是來自天上的仙子,更像是王公貴族深宮內院出來的公主。附近那些打赤膊的男人,與荊釵布裙的婦女,在她面前全成了泥土,在她的光彩下全抬不起頭來。

  「忠哥,秀姑,你們好。」柳志柏離座欠身行禮,笑容可掬:「沒料到忠哥有貴客,來得魯莽,恕罪怨罪。」

  接著出來的,是一位年約二十三四。比劉忠年輕三兩歲,身材修長一表非俗的青年人。發結用玉環綰住,內穿藍緞子連環絆紐緊身,外披青緞大氅,雕花皮護腰上,一排插袋露出銀光閃亮的小刀柄,是六寸帶銀纓的小飛刀。這種刀刃重尾輕,銀纓可令飛行穩定,發射時刀決不翻騰,走直線極易中的,與飛鏢桐去不遠,僅刃身各異而已。著打扮,就知道是個武林飛刀名手。

  「什麼時候回來的?」劉忠的語氣不僅冷淡,而且隱含不悅:「來,我替你引見,這位是龍陽楊家的楊仁兄,闖過大半壁江山,聲威震江猢,他老爹永盛公,更是名震天下的武林英傑。」

  「在下柳志柏,久仰久仰。」他客氣地抱拳行禮:「請多指教。」

  「我知道你,」楊仁僅大喇喇的頷首為禮,背著手緊靠著玉秀姑娘並立,臉上似笑非笑,傲態明顯:「你是祥興棧的二少爺,聽說你很會做買賣。」

  「生意人不會做買賣,就不用棍啦!」他笑笑:「我在學習,行情、交際、記賬、盤算洋洋學,創業難,守成也不易,祥興棧目前由家父家兄主持,我在外走動以便見識。」

  「你沒先到府城?」劉忠問:「坐下來談。」

  「小弟從府城來的,昨天下午到。」他將桌上的兩個包裹推至劉忠兄妹的桌面,一人一個:「從南京帶來一些薄禮,兩位幸勿見笑。」

  「志柏,記得上次我已經告訴過你,以後不要再選什麼禮物給我,你如此健忘?」玉秀不悅地將包裹推回:「你不該來,你忘了上次我拒絕收劄的事了?」

  「玉秀……」他囁喏著說:「請不要生氣,這只是找的一點心……心意。上次你不是仍然收了我的……」

  「這次我決不收你的。」玉秀堅決他說。

  「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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