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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無情風雨有情天

  大勇若怯、因愛成仇

  春末。洞庭湖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米湯似的春汛一分一分往上漲。長滿水草與蘆葦的小洲,漸漸消失在浩瀚水線下。水面,各種魚群循水往岸邊的河口湧。天空,水鳥來了一群又一群,似乎,八百里煙波浩瀚的洞庭洞,正以顯著的速度膨脹、擴大,比冬日壯觀了一倍以上。

  船逆風飛使,兩張大帆吃飽了風,在浩瀚的湖中破浪而進,時左時右,但主航向依然保持不變,破浪向西又向西。午後不久,輕靈地駛過龍陽縣北境。不久,蕎州在望,洲的面積已縮小了一半。這裡,大多數人皆稱之為湖。其實卻是沅江的下游,江面時寬時窄。所以被看成洞庭湖的一部分。

  船是常德祥興棧的自用貨船。府城有三家行號,皆自備有長程貨船遠航南京鎮江,是本店專門經營蘇杭百貨的大商號。三家航號有兩家在城內,因此另一家事實是屬於武陵縣,這一家就是祥興棧,棧號設在南門外馬伏詞西首不遠處。由於棧主柳尚智另有住宅在城內的春申坊,位於開元寺東首,所以也算是常德人。

  柳尚智其實不是本府人氏,而是東面的沅江縣人,曾經以縣學生員身份考中秀才,後來棄文從商,鴻圖大展。在沅江,他被尊稱為員外;在府城,他是頗有地位縱哼商場的柳大爺。

  船是兩百石的快船,船老大、梢公、夥計共有十二名,都是見過大風大浪久走江湖的能手,船老大譚五湖更是個江湖裡的水族班頭,所以綽號叫鬧紅龍。

  風浪並不大,但浪花仍不時撲上艙面。梢公全神貫注把穩舵,控住帆索,其他夥計皆樂得清閒。

  大艙內盛滿了貨物,三個人在艙內盤膝坐在艙板上聊天;船老大鬧江龍譚五湖、柳大爺的次子柳志柏、府城的士紳曹玉堂曾三爺曾三爺是城西北郊玉帶河旁的田莊地主在城內東湖旁建有宏大的宅院,財足勢大,經常到外地與朋友遊山玩水,這次在岳州與好友聚首月余,搭柳家的便船返回府城。

  「柳賢任。」曾三爺向柳志柏說:「風浪好像愈來愈大,恐怕是晚上趕不上了!」

  「曾叔請放心」柳志柏的語氣充滿信心:「沒有風浪才是真麻煩,保證可以在天黑之前靠岸。」

  「賢侄好象很有經驗呢。」

  「少東主每年都跟來跑一兩趟。」鬧江龍古銅色的臉膛洋溢著得意的笑。「什麼事他一看就會,這條水路上的一切,他比許多老水夫都懂的多,象今天這樣的風,一個時辰行使四十里不會有問題。」「哦,這樣說,兩個時辰就可以到了?」曾三爺欣然的問:「豈不是比鑽風船還要快?」

  「當然快不過鑽風船,貨船畢竟比鑽風船重的多,也大的多。」柳柏說:「鑽風船逆風一個時辰可以跑五六十里,順風可能百里出頭,譚大叔號稱鬧江龍他十年前就曾經是鑽風船的第一把手。」

  鑽風船,是一種用來搶救水難的快船,沿湖各縣的主要埠頭,皆有這種船供水上救難之用,速度十分驚人、是洞庭湖最快的船隻,水手也是頂尖的高手,第二種速度快的船隻,要數湖寇的流裡鑽快船,那是以風網船改裝的快舟,是可帆可槳的特製船支,風網船是專用來捉撈洞庭湖特產銀魚的船,銀魚洋頭的天侯,白浪滔滔的壞天氣,所以銀魚也叫做浮頭魚。打這種長不及寸、細小如針的銀魚,如無耐風的風網船,所獲必定有限。擁有這種船的漁戶,以岳州和沅江兩地最享盛名。湖寇將風網船加以改裝,沒有風時,可駕起十枝大槳,依然快速絕倫,往來自如,因此能出沒無常。官府的哨船無法追蹤。

  四百年前有名的湖寇楊麼,首次造明輪船,以水輪行駛如飛據說是世間最快的船支。後來,岳武穆剿滅湖寇,以水鬼浮草纏住水輪,水面浮乾草縱火,湖寇得以剷除輪船自此禁止建造,火傳數百年,人們只能從傳說中,知道世間曾經有過這種怪物而已。在洞庭湖人士的心目中,楊麼可說是傳奇中的草莽英雄人物,與精忠岳飛同享盛名,雖則兩人是截然不同的正反相並代表性人物。「人是不能不服老的。」鬧江龍語氣中難以言宣的感慨:「在我來說,駕鑽風船的年代已經過去了,過豫了的永不會再回來。像我這種四十出頭的人,玩命冒險找尋自我表觀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譚大叔,人總是會老的。」柳志柏笑笑說:「總該給年輕人闖蕩的機會。是不是?如果……」

  艙外,突然傳來艄公壓下風濤的宏亮呼叫聲。「黑旗浪裡鑽,快出來幫忙。」

  「婊子養的!」鬧江龍咒駡著一蹦而起:「真給碰上了,六爪龍真想將我剁了喂王八呢。」

  鬧江龍勿匆出艙走了,曾三爺臉色大變。

  「澧州鼇山那一夥歹徒?」

  「六爪龍賀壽?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

  「不必害柏,曾叔。」柳志柏沉著第說。「我們已有過周詳的準備,六爪龍那群悍寇討不了好。小侄早就準備屠他這條孽龍。」

  「小侄準備了一些對付浪裡鑽的法寶,就等他們送上門來。曾叔且在艙內等候。小侄先出去了。如果曾叔想觀看……」他打開一個三寸見方的小艙孔:「從這裡可看到前艙面的情況,切記不可出艙。」

  右前方四五里外,白浪滔滔的水面,兩張上加三角黑長方番的灰白色的風帆,起伏不定斜向飛駛,不時可看到升出浪顛的船影。按航向估計,對方必定預計約在前面六七里左右,可以截住柳家的貨船。

  柳志柏出現在艙面,與鬧江龍並肩而立,船在濤中猛烈升沉,但兩人屹立如山,寒冷的湖水打濕了他們的衣裳。片刻兩人便成了水淋淋的落湯雞。

  鬧江龍手中,握了一把鋒利的戟形鉤。柳志柏空著手,抱肘而立種色從容。

  「少東主,還是進艙比較安全些。」鬧江龍善意地說:「六爪龍的箭相當可拍,百步穿楊防不勝防……」

  「不要緊,潭大叔。」他年青地明亮大眼,遠盯著兩艘漸漸接近的浪裡鑽:「防禦設備是我設計的,出事時我不在場,豈不遺憾?我會小心的。」

  「我得進去。」鬧江龍堅決地說,「如果你有了三長兩短,我如何向東主交代?我不能讓你冒萬千之險。」

  「潭大叔,等會兒再說好不好?還遠著呢!」

  船破浪飛駛,雙方逐漸接近。

  「他們要搶在前面,然後順風回頭撞船。」鬧江龍說:「婊子養的,這王八蛋打的好算盤,就讓他們如願好了,我們偏不採取回避航向。」

  「對,決戰是唯一解決的辦法。」他點頭說:「除掉這悍賊一勞永逸,以免常年擔心夕相防。」

  不久,浪裡鑽終於超出三里外,正好截住他們的航道,風帆一轉,兩艘船美妙地畫出掉頭的半圓航線,從大傾斜的插搶,急變成驚心動魄的轉航,似乎路右舷朝了天,風帆大轉移似要折衝入水。

  「這婊子養的I棒極了,難怪他敢在三十二寨中稱雄!」鬧江龍由衷地說:「恐怕鑽風船也無法逃脫他們的追襲。那兩個操舟的梢公不知是何來路?」

  「聽說是從三峽下來的水怪」他信口說:「水上水下無與倫比。」

  「噫!少東主,你怎麼知道這些事?」鬧江龍大感詫異:「這消息從何而來?」

  「在岳州,我偶然聽人說起的。」他支吾其詞:「唔!他們擺開陣勢了。」

  打銀魚的風網船,作業時通常兩艘為一組,網放在中間,兩船帶動,同時起網,所以兩船的控制必須協同一致,稍有誤差便會網破魚逃。

  賊部正采相距五丈齊頭並進的陣勢,以滿帆順風急沖而來,如果撞上了,雙方的船必定粉碎而同歸於盡,賊船的另一艘,便可放心大膽撈取貨物了。

  「升旗。」鬧江龍大吼。

  船首出現一位夥計,插上一根兩丈高形如尖矛的竹槍,上面系著一面與軍旗相差不遠的朱紅三角旗,中間繡了一個大黑字:柳。

  「備戰!」鬧江龍接著吆喝。

  原本不見人蹤的艙面和兩舷,一排艙板突然掀開、豎立,與舷橋形成一條夾道。而檔板竟然有內層,也向外張開。搭住了豎立的艙板。這樣,人躲在下面,任何方向射來的弩箭,也傷不了夾道內的人。同時,船兩旁共伸出八支丈餘長的絞刀,不但可以阻止賊船接近,而且可以絞殺跳船而過的人,與割斷擲來的鉤船的繩鉤。

  船頭艙板中分向兩側豎升。中間升起一具大弩,弩架頭是鐵胎,勁道極為可怕。兩名夥計開始絞緊弩弦,扣上板機,裝上一枝六尺長的沉重大弩箭,箭頭有一節竹筒。

  近了。兩里、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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