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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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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三月天,均州有人造反,首領是一個叫尹世明的人,旗號是反清複明。」 楊柳青泰然地說:「鬧了兩個月,連均州也沒打下就被開封的八旗兵趕散了,尹世明失了蹤,榜文土賞格出了一千兩銀字。週二哥,你可得小心了,旗人對偷雞摸狗甚至打家劫舍都可以容忍,就是不放過造反的人,牽進去可就麻煩了,不死也得脫層皮。」 「哎呀!」週二臉色大變:「該死!怎麼扯上了這種上法場的倒楣事?真不妙。」說完,匆匆進門。 楊柳青搖搖頭。苦笑一聲,開了鎖也進了自己的家門。門是從外面上鎖的,但小客廳中卻有一位紮須大漢在品茗。壯得像頭大拈牛。 「老弟,胡老大真牽涉上尹世明?」紮須大漢放下茶杯問。 「很難說。」楊柳青信手掩上大門,將上衣往桌上一丟,打橫坐下自己斟茶:「官府方面,早已知道胡老大兩面擎錢,不關緊要的事睜隻眼閉隻眼。胡老大是老奸巨猾的狐狸,明時勢知利害,像尹世明這種燙手的事,按理,胡老大是不會去碰的。但如果尹世明想投到那邊去,又當別論;那邊的人肯花錢。為了大撈一筆,胡老大很可能作孤注一擲冒一次大險。所以官府搶先下手耍他表明態度;官府那些人是相當能幹的。」 那邊是指吳三桂的大周王朝。江對面往南直至湖南常德府,目前是雙方前哨活躍的亂區。討逆主將蔡總督一度曾經佔領常德,在常德建立指揮部,目下駐節長沙岳州之間親當前敵,這一帶便成了遊擊區。朝廷派來的主帥甯南蕩寇大將軍順承郡王坐鎮武昌。荊州則由另一皇親安遠靖寇大將軍多羅貝勒節制軍務。這位貝勒爺不但是沙場老將,而且精于情報戰,在滿清入關的前幾年。它的情報特務不但控制了北五省,甚至遠派至江南,混入流寇中做情報工作,偽裝流寇打家劫舍,搗亂大明皇朝的江山。這次他帶來的一些得力部屬中,就有許多三十年前出類拔萃的名諜秘探,不但封鎖了遊擊區,阻絕吳三桂的外援,也澈底切斷了吳三桂四川方面的聯絡,四川的叛軍無法出川與吳軍會師武昌。 康熙大帝曾經下旨給蔡毓榮,聖旨上寫得明明白白:自古漢兵逆亂,亦惟以漢兵剿平。這就是滿清以漢制漢的最高指導原則。因此,多羅貝勒僅躲在背後牽線,利用漢人進行謀略戰。軍事方面,由蔡毓榮的綠旗(漢軍旗,不是爾後的綠營)指揮漢人的兵勇進行戰鬥,八旗兵始終在後面督陣,如非戰況危急,八旗兵是不加入戰鬥的。 蔡毓榮是奉天人氏,是大明皇朝丟棄遼陽土地之後,被滿清收編的所謂關外人。這幾十萬彪悍的關外人,編成了漢軍旗,屬滿清八旗之外的漢軍八旗精銳,滿清人就靠他們起家的。入關之後,這些本來是大明皇朝的人,把大明皇朝打得煙消雲散。蔡毓榮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榮任湖廣總督。名義上它是滿洲人,其實卻是不折不扣的漢人。用漢人來打漢人,康熙大帝已成功了一大半。蔡毓榮果然不負主子所托,花了十二年光陰,把吳三桂的大周王朝打入十八層地獄,歷史上所稱約三藩之亂就此落幕。大漢眼中有不悅的神色,說:「如果他們的消息正確,會影響我們吧?」 「那是無可避免的事。」楊柳青淡淡一笑:「風色不對,過一段快活日子並不是壞事。鐘兄,要小心些,咱們千萬不能捲進去。這段時日裡,咱們到府城快活去,以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也只好這樣了。」渣須大漢無可奈何地說:「胡老大玩命的日子不會長久的,他太貪了,早晚會把命玩掉,也許會連累了我們。」 「咱們也在玩命,不是嗎?不要怪他,咱們小心些就是了。弄些吃的,晚上去打聽一點風聲。」 兵荒馬亂,人人都在玩命。有些人玩命是為了苟延殘喘;有些人玩命是為了發財。國難財很好發但也容易把老命也賠進去。 楊柳青擁有目己的一個小小集團,五六個人,規模小,暴露的機會也小。 南面兩省交界處的石門山區和武陵山區,有不少逃避兵災的人,需要生活必需品過活,尤其是需要不可或缺的鹽。他這小集團幹的就是走私日用品和鹽入山,進出封鎖線風險極大,那可真的是玩命。官兵與叛軍都是要他們老命的人,那些散兵游勇和強盜土匪,都是要命的兇神惡煞。要發財或者苟活,都需要付出代價的。人活著真不容易;要活得好更不容易。 午後不久,隔鄰的週二便離開了家,直至二更初正之間,方興高采烈地返回,而且臉色發青,已有了七八分酒意:這位仁兄喝得愈多臉色愈青。 週二還記得門是上了鎖的,總算沒糊塗得把門推破。正在摸索開鎖,手忙腳亂無法開啟,斜刺裡閃出一個黑影,一把奪過它的鎖匙說:「我幫你,你真不該。喝了那麼多。」 「你……你是誰?」他大看舌頭說,伸手奪鎖匙:「婊子養的,少……少管我的……」 另一個黑影出現,一劈掌把他劈昏挾住了。 他被一盆涼水潑醒,睜開朦朧醉眼,首先便看到四個黑衣黑頭罩,只露出雙目的怪人,四雙怪眼凶光暴射。兇狠地死瞪者他,不由心中一冷。酒意醒了一半。 「你……你們……」他吃驚的叫。掙扎欲起。 一隻大手壓住了它的右肩,把他壓牢在凳腳下的磚地上,重得像一座山。 「不要管咱們是誰,好好回答在下的話。吉凶禍福,完全在於你的合作態度好壞。」按住他的怪人說。語音陰冷。帶有無窮鬼氣和凶兆。 「在……在下……」他幾乎語不成聲,顯然肩上的痛楚和壓力,仍在一分分增加,令他大感吃不消。肩上的痛楚和壓力,仍在一分分增加,令他大感吃不消。 「胡老大回來了?」怪人問。 「申……申牌左……左右釋……釋放的,弟兄們在……在望江褸治……治酒,替……替老大壓……壓驚,睡……驅除晦……晦氣。」 「他在巡檢衙門怎慶說?」 「他……他什麼都……都不知道,沒……沒有什麼好……好說的,挨了幾下重的,但什麼都沒說。」 「他不知道什麼?」 「姓尹的事呀!那……那尹世……尹世明……」 「你怎麼知道尹世明?李巡檢只說一個姓尹的。」怪人眼中凶光更熾:「說!你怎麼知道的?」 「是……是隔……隔壁的楊……楊老弟說……說的。」 「隔壁?左或右?」 「左……左鄰……」 怪人舉手一揮,另一名怪人轉身拉開門問出,偕同在門外把守約兩個怪人之一,扭斷楊柳青家的門鎖,快速地搶入。不久,兩人回到週二的家。 「空屋,人出去了。」一位怪人欠身說。 「派人守候。」主事的怪人語氣兇狠已極。 「是的,已經派了兩個人。」 「那位楊老弟是什麼人?」主事的怪人轉向週二追問。 「一……一個做……做載貨小買賣的小……小夥子。」週二乖乖吐實。 「碼頭混混?」 「不是,人很……很規矩,雖然有……有時也好勇鬥狠,但很……很講理。」 「哼!等逮看他之後,就知道他是什麼人了。我問你,姓尹的派什麼人和你們接頭?」 「天地良心!」週二驚恐地叫冤:「這都是巡檢衙門李老爺說的,我和胡老大根本不知道誰是姓尹的,最近也沒有任何人來找我們接頭。」 周二心一急,酒完全醒了,說起話來世不結結巴巴了,大概已知道到了生死關頭,必須集中全力自保了。 「你這廝皮肉生得賤,不吃些苦頭是不肯招供的……」 「諸位明鑒……」週二狂叫,但牙關立即被拉脫了,而且咽喉也被控制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個怪人從後面架起了他,另一個怪人開始動手挨人,鐵拳在它的肋部、肚腹重重地落實,打得他五臟收縮,胃往外翻,痛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天昏地黑不知人間何世,血液開始從口中溢出。 「該知道怎麼說了吧?」怪人合上它的牙關問,語氣陰冷無比。 「我……扼……扼……」 「你別裝死,死了你也得招……」 門外傳來一聲低低的彈指信號,怪人停止逼供,一口吹熄了燈火。廳中一暗。 門外,傳來楊柳青邪裡邪氣的俚曲聲:「正月裡來正月去,我與那小妹看花燈……嗯……」 燈火重明,兩個怪人挾持看酒氣薰人滿臉通紅的楊柳青,那雙佈滿紅綠的大眼毫無光芒,搖頭幌腦,明顯地表示出剛才挨了揍,神智尚未清明。 「這人就是你楊姓鄰居?」怪人向週二問。 「是的,他……他叫楊柳青。」週二惶然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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