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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在遠處伺伏的石誠聽不到他們的交談,悄然回到藏坐騎處,上馬從東南角撤走。

  不久,他出現在第三條溝的下游石磧地帶,健馬小馳,那些覓食的老鴉發出噪聲,馬來到之前飛起,馬經過後又飛落原處。

  他駐馬在崗下,凝神向溝上游的山崗村林察看良久,然後馳馬離開,到第二條山溝察看。最後,他到了第一條溝,也就是骸溝。下游一帶石磧地,散落著一些被風化得快成了碎片的骸骨,也有牛馬的骸骨。他上行約裡余,駐馬向上察看。久久,他策馬往回走。

  上游里餘,正是帳幕藏匿的地方,六個男女躲在小樹叢中,留意他的舉動。如果人向上尋找,毫無疑問地將會受到六男女的的攻擊。

  他當然不會往上搜,只想表示他曾來過這裡找偷馬賊,讓四眼狼向在這裡藏匿的人,解釋他此來的目的就夠了。如果他不來此地現身,必定會引起對方的懷疑,對他以後的活動影響太大,至少可以讓對方認定他不曾目擊這裡所發生的事。

  黃昏時光,他回到牧場,將所見所聞一一詳細說出,提供諸位長輩參考。敵情已知道一部份,其他部份仍須積極求證。

  次日,他向南面的山區搜查偷馬賊的蹤跡,向住在山裡的蒙人番人打聽,煞有其事。

  天黑後不久,他悄然從牧場東面的草場溜出。

  骸溝的六個小帳幕仍在,二更將盡,五個小帳內的人已經入睡,擔任警戒的人夜間改在帳幕附近監視。

  夜間氣溫急劇下降,夾衣不勝寒。警哨披了一件老羊皮皮襖,隱身在南面最外側的那座小帳旁矮樹下,絲紋不動像個鬼魂。遠處溝下游鬼火熒然,隨風飄浮時散時聚。北面荒原中傳來三五聲刺耳的野狗長吼,南面山林中梟啼此起彼落。沒有月光,繁星滿天,夜風蕭蕭,好淒清的邊荒之夜。

  一個黑影幽靈似的接近警哨的身後,相距已不足十步,挫低身形一分分向前移動,從枝葉下草稍上通邊,由於行動慢,未發出任何聲息。

  真不巧,第三座小帳中,突然傳出咳聲,接著鑽出一個披了夾襖的身影。

  「周兄,怎麼?睡不著覺?」警哨一面說,一面離開掩身的樹:「白天帳裡像火爐,晚上……」

  「晚上冷得像冬天。」周兄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這鬼方真他娘的不是人過的,白天夏晚上冬,出太陽爍石流金,刮起風遮天蔽日……」

  「呵呵!周兄,等你住久一點,令你受不了的事還多著呢。」警哨用權威性的口吻說:「既然要在邊荒創業,就得忍受和習慣這地方的一切。說起熱,到了哈密火州,那才叫熱。說風,到了安西,風不叫風,叫風刀子。再往西到白龍堆,怪風一起,連駱駝都會被吹出數十里外。冬天一到,那種冷真叫人受不了。南方人如果挨得過一個冬天,那他一定不是南方人。周兄是湖廣人,湖廣不算是南方,長沙武昌冬天都有冰雪,在這裡一定可以活下去,不必擔心啦!」

  「不擔心是假。」周兄滿腹牢騷:「我來了沒幾天,就已經受不了啦!這輩子我那受過這種罪?他娘的見了鬼了!我看,我還是回中原鬼混算。」

  「周兄,好死不如惡活。」警哨說:「孤山一鶴糾合了武林二仙,與那群自詡俠義門人,正要窮搜咱們這夥人的蹤跡,你敢回中原住鬼門關裡闖?算了吧!周兄,死,畢竟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不會的,邊荒不是阿貓阿狗都可以來的地方,蘭州以西路引豈能隨便申請得了的?那些俠義門人方方正正,不敢也不屑使用假路引,所以不會來。等咱們籌足財貨,在河西立了根基,他們再來的話,哼!管叫他們死無安身之地,咱們……」

  「胡兄,你身後……閃!」周兄突然大叫。

  叫晚了,胡兄突然向前一栽,倒下便聲息俱無。

  胡兄所站處,換了一個黑影。

  另一座帳中,人影暴起,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撲向那個取代警哨的黑影,相距僅兩丈左右,一閃即至。

  黑夜中快速接觸,旁人無法看清交手的景況。周兄在後一刹那沖上,已來不及插手了,卟劈劈三聲怪響,然後是一聲驚叫,撲上的人斜飛丈外,摔跌在樹叢中。

  黑影一閃即逝,不知是如何走的。

  周兄大吃一驚,悚然止步。

  其他帳幕的人已聞警而出,入侵的人早已無影無蹤。

  警哨胡兄是被擊昏的,背心挨了重重一記。

  撲上被打倒的人,右肩已被重掌拍碎,小腹也挨了震撼內腑的一擊,傷勢不輕。如果沒查出兩人所受的是撲打傷,他們真疑心是被鬼魅所侵襲。入侵的黑影出現得突然,消失得更快,在這種灌木叢生野草茂密的岡坡,入侵不發出聲息並非難事,快速撤走而無聲無息,不是鬼魅又是什麼?

  天明前,石誠悄然回到牧場,天亮照常活動。

  午初,草場管事神鞭鐘慶,除石誠前往臨水堡市集牧場的棚屋踐約,兩人並轡馳出牧場。

  鐘慶的腰間,纏著一根烏光閃亮筋皮纏制的丈八長鞭,綽號就是從這根鞭而獲得,攻擊兩丈內的人畜威力驚人,三二十名壯漢決難近身。

  「鐘叔,如非絕對必要,切記不要和他們反臉動手。」石誠著重地叮嚀:「他們之中無一庸手,武功出乎意料的高強,昨晚如果我不事先運功護體,右胯必將骨碎肉爛,那傢伙掌力之雄厚厚,出招之詭奇老練,委實令人心中懍懍,我雖事先有所準備,仍然被他擊中,一個供奔走的人已經如此了得,他們的首腦人物,武功的造詣可想而知。所以不論對方的態度是如何惡劣,鐘叔請記住小不忍則亂大謀,時機未至,我們必須忍耐。」

  「我會忍耐的。」神鞭鐘慶說:「興隆牧場的宗旨,是敦親睦鄰,與任何人和平相處,但一旦發覺面臨生死關頭,便會斷然奮起,為爭生存而不惜任何犧牲。少場主,未至生死關頭,我不會冒失衝動的。」

  「但鐘叔帶了鞭。」

  「我必須預防萬一。如果他們威脅你的生命安全,有鞭在手,至少膽氣也壯些,是不是?」神鞭鐘慶回頭注視著他:「我真的擔心你,你居然連匕首都不帶,你應該佩上刀的。」

  「與人談判,沒帶武器反而安全些。」他泰然笑笑:「有武器則氣盛,氣盛便不易保持冷靜。雙方虎視眈眈手按刀靶,絕對談不出什麼結果來的。」

  兩人談談說說,七八里路片刻便至。市集中冷冷清清,三天前千頭攢動,擠滿各色人種的市場,在烈日下沒有絲毫生氣,只有中人欲嘔的牲口糞尿臭在空間裡流動。散佈在各處的一二十間草屋,現在也空無一人。

  兩人在棚屋前的拴馬欄系好坐騎,棚屋的皮門動了一動。

  掀門進入,裡面兩排長木架凳上坐著兩男兩女,用目光迎接他們,不言不動,神色相當冷傲,似乎以勝利者自居,正在接見屈伏者的膜拜。

  兩個女人中,有一個是程英姑娘,但今天不再穿回裝,換穿了白色緊身衣,長褲鹿皮短靴、佩劍掛囊、另一位是年輕的少女,打扮十樸素,青巾包頭,青短衫青騎褲,是附近漢人婦女的騎裝;這一帶的婦女必須會騎乘。

  石誠一怔,被少女那出奇靈秀的面龐所震撼,那雙深潭也似的秋水明眸,似乎隱藏著淡淡的幽怨與憂愁,更增加三兩分令人憐愛的魅力。看年紀,似乎還不到二八年華,因為身材並不高,胸部發育尚未成熟。而那位程英,緊身衣褲內的豐滿胴體,委實令年青的男士意亂神迷,像一團火般勢力熾盛。

  兩個男的一個是鮮於昆。另一人年約半百,三角眼冷電四射,勾鼻大嘴絡腮胡,身材壯實如熊,穿月白騎裝外加白大氅,腰間佩著一隻尺八簫囊。裡面不知盛的是什麼簫。

  「少場主守約而至,在下深感榮幸。」鮮於昆獰笑著說:「在下替少場主引見敝長上,敝長上姓簫,名志良、在中原,敝長上有個威震宇內的綽號:斷魂簫。」

  雙方引見,石誠知道青衣少女叫齊小燕。

  齊小燕一直就低著頭,一雙瑩潔的雙手按在放在膝上的大革囊上,似乎對任何事任何人皆處之漠然。

  「敝長上是全權代表。」鮮於昆臉上有得意的獰笑:「有絕對處理任何事的權威,希望少場主帶來了好消息,免得敝長上費神處理棘手的麻煩事,但不知令尊意下如何,少場主的答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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