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草澤潛龍 | 上頁 下頁
六一


  在大笑聲中,他獨自一人走向市集。市集到處都是人,各式各樣的衣著令人眼花繚亂,盛妝而來的各族女郎,穿了紅、綠、紫、白各式彩裙,為市集帶來了春情的氣息。但男人們最不講究,只穿青、褐、灰、白的純色衣褲,髒兮兮一身膻臭味。穿白的絕大多數是回回,黑帽回例外。

  他在一座賣皮貨的番帳前止步。帳確是番帳,黑羊皮制的簡單帳幕,外面仿回帳撐起一張蓬。所謂番,是指河西至青康一帶的土著,他們的祖先本是回紇人,但大多數不是回教徒,反而信神佛。相貌在所有的民族中,算是最醜的一族,生番更是剽悍好鬥,相貌猙獰。

  篷下,席地擺了許多皮貨,有野馬皮、狼皮、狐皮、土豹(黃褐色巨型雲豹)皮、紫羔皮、熊皮、老羊皮,……主人突眼大胡,矮身材,膚色蒼揭。另一十五六歲小姑娘臉蛋倒還清秀,小花帽下露出垂及胸口的髮辮,五采繽紛。編這種髮型,真得花好半天工夫。這是表示處女的髮型,光棍們可以放心大膽追求。

  看皮貨的顧客不少,他夾雜在人叢中,拈起一件草上霜仔細觀看。這是乳羔的一種,毛近皮處灰黑色,毛尖卻是白色團卷如珠,所以稱草上霜,比紫羔皮更值錢更名貴。

  皮是四件綴成的,可以製成一件外襖。正在察看成色,突覺左肋有物相觸,耳畔傳來細小而清晰的語音。「少場主,借一步說話。有一把匕首抵在你的要害上,聲張起來對你將是非常危險的事。現在,我們親親熱熱退出去。」

  他鎮靜地扭頭一看,看到一雙水汪汪的媚目,黑中帶褐的眸子亮晶晶,但也可以看到隱藏其中的殺氣。

  是一位纏回女人,全身裹在白袍內,頭上也纏了白巾,白面紗掩住了口鼻,身材相當高。右手挽住了他的左臂,左手從右腋下藉寬大的白袍掩蓋所持的短匕;抵在他的左脅下。

  他扭頭往右看,也有一位沒戴面紗的黑瘦高鼻厚唇男纏回,凶睛狠盯著他。一男一女將他挾持住了,不懷好意。

  他不是一個好脾氣的年輕人,心中火冒正想發作,接著心中一動,怒火徐消,故意打一冷戰,臉湧俱容,乖乖地在兩男女的挾持下退出人叢。

  「往東走,小河邊。」女纏回操著流利的漢語笑吟吟地說。

  人聲嘈雜,市集已開,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事,誰會想到有人膽敢在大庭廣眾間擄人?不久,出了市集,到達小河邊的一座回帳。這附近全是回帳,一看便知是邊內附近聚居的回人,遠道而來趕集臨時搭建的帳幕。帳外站著兩個高大的纏回,各佩了彎刀抱肘而立。

  扶持他的纏回搶先掀開帳,裡面的褥上盤膝坐著三個穿纏回裝的中年人。

  「少場主,請坐。」中間那人伸手肅客,鷹目炯炯不住打量他。

  女郎傍著中間那人身後坐下,附耳嘀咕了片刻。

  他先游目四顧,極不情願地坐下。

  「你們認識我?」他沉著地問。

  挾持他的纏回,繳了他的匕首方在一旁落座。

  「我們來了七天。在附近打聽風土人情,對貴牧場特別留心。」中間那人說:「附近數十里五座民屯牧場,貴牧場雖然規模不算大,但人手整齊,聲譽最隆。令尊石隆號稱追魂箭,箭術出類拔萃百步穿楊。閣下弓馬藝自家傳,豪放不羈頗有俠風,沒錯吧?」

  「很對。」他點頭:「你們花了許多工夫調查,把在下挾持前來,不是為了告訴在下自己的家世吧?」

  「當然不是。將你請來另有用意。首先,讓你瞭解我們的實力。」

  「唔!你們有不少人。」

  「先遣的人為數不多,但每一個人都是武藝出眾的風雲人物。論武藝,不客氣地說,你們這些邊城土著,長槍大刀弓馬固然很不惜,但拼個人技藝,你們不登大雅之堂,差得太遠。」

  「客下是……」

  「我,鮮於昆。那位……」鮮於昆指指右首的深目高鼻同伴:「白裡圖,他是真正的回回。」

  「我知道,他好像是別失八裡人。」他指指挾持他的女郎:「她不是纏回,纏回的頭巾拖至背後,外出該穿紅袍。髮式也不對,她沒編髮辮。你們,除了外面守門的兩位之外,全是漢人,你可能是蒙人。」

  「唔!你很有見識,名不虛傳。」鮮於昆由衷地說:「不錯,我們大多數是漢人。至於白裡圖,祖上是別失八裡人,現在是吐魯蕃人,是我們的聯絡信使。」

  「你們還沒將用意說出來。」

  「是這樣的。這位是一位在中原失勢的英雄,不得不遠走邊荒另創基業,在蘭州認識幾位漠外的好漢結為知交,得知關內外的情勢,決定在關內先建基礎,再向關外發展。肅州衛與嘉峪關戒備森嚴,不易生根;距關太遠,則消息不靈通,而以雙井堡及貴地最為理想,北距邊牆又近,南入祁連隱身甚易,所以……」

  「所以,你們決定在臨水堡生根了?」

  「對。」鮮於昆不假思索地說:「要生根,必須瞭解當地的情勢與風土人情,熟悉當地的權勢人物,而且勢須獲得權勢人士的協助和合作。」

  「你們選上興隆牧場?」

  「對。能獲得賢父子的合作與協助,咱們天時地利人和皆完美無缺。呵呵!今天請你來,原因在此。」

  「你們認為敝牧場一定會與你們合作嗎?」

  「哈哈!那就得看少場主你的意思羅?令尊年已花甲出頭,興隆牧場早晚要讓你作主,只要你點頭,什麼事都可順利完成。」

  「如果在下不點頭……」

  「你會點頭的,因為你不是愚笨的人。」鮮於昆的臉上泛起兇狠的神色:「你也許心中明白,我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英雄好漢,敢拼敢死的亡命之徒。咱們迫於情勢遠走邊荒,已經後退無路,有進無退不能再失敗。你也許不知道,中原武術神奇莫測,動手時刀槍不入,三丈舉手投足皆可置人於死。白晝可高來高去,夜間來無影去無蹤,取人首級有如探囊取物。你如果不點頭,興隆牧場,嘖嘖!你認為你們這些有幾斤蠻力,會盤馬彎弓舞馬弄槍的人,能活得了多久?」

  「這個……」他似乎嚇得脊樑發冷,不住打哆嗦。

  「要抗拒我們這種人,是極為不幸的。」

  鮮於昆不住獰笑:「我們殺人如果要不露形跡,即使最精明的忤作也查不出死因。要人三更死,決不留人至四更。我們的要求並不苛刻,僅要咱們的人獲得合法居留在貴牧場便夠了」

  「你們有少人?」

  「暫且預定為三十個人便好,以後再說。少場主,這條件夠簡單吧?把咱們安頓在貴牧場,對賢父子可說有百利而無一害,日後咱們開創新局面時,貴牧場將更是茂盛,更為興隆。」

  「這……在下做不了主,必須稟告家父……」

  「應該的,畢竟令尊仍是一場之主。在下派人借住在貴牧場設在集上的馬圈棚屋內,守候三天等少場主的好消息,過期不候。現在,少場主可以走了。程姑娘,送客。」

  偽裝回回女郎的程姑娘含笑而起。他也站起呼出一口長氣,如釋重負。

  「少場主,我送你回牧場好不好?順便看看貴牧場內部的增勢,好嗎?」程姑娘親熱地挽住他的左臂,笑意從一雙媚目中表達無遺:「順便把你訂買的神鷹送回牧場,不是有了返回牧場的藉口嗎?」

  「程姑娘,你跟我回牧場,就不怕牧場的人拒絕你們的脅迫,因而對你不利嗎?」

  「嘻嘻!你們沒有人能對我不利。」程姑娘的口氣充滿自信:「相反地,出面對我不禮貌的人,將會大大的遭殃。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所以必須設法阻止貴牧場的人撒野,我勾魂姹女程英,在中原可是追魂素命的女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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