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草澤潛龍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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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可原諒的是,他曾經嗅到秀姑身上散發出來,那品流極高,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幽香,竟然未生警兆。行道江湖八春秋,他接觸過不少各色各樣的異性朋友和陌生人。那些清白人家與名門閨秀,所用的脂粉香或黛衣香,品質絕對與風塵女人不同,一嗅便知,即使是秦淮花國名姬,自抬身價也使用高品質的胭粉,但皆不能免俗用量著重濃豔,一方面表示身價高,一方面可以沖淡生張熟魏身上的男性臭味,尤其是酒臭汗臭口臭,沒有濃香怎受得了? 秀姑是風塵豔姬,她憑什麼肯用淡淡的芝蘭幽香?當時他確曾生疑,卻被秀姑挽臂表示親熱而打斷了他的思路,突然興起的疑雲悄然消散。 他愈想愈毛骨悚然,也對秀姑那種精細手段和設計暗暗佩服。如果喝了外廳的茶;如果他不施手段纏住秀姑;如果他不是步步進迫談上了屠賈而進入香閨…… 又假使他不是坐著受到襲擊;不先一刹那看到了秀姑眼中的殺機…… 他死過一次了,而現在危機並未消退。 他割開了左胸肌,咬牙忍痛拔出斜貫在胸肌肉的一枚毫芒喪門針。 但時對方針飛出掌心時他是仰面倒地的,而且右手放在下頷撫摸,本能地用手臂擋暗器,所以針是斜貫人肉的,並未貫人胸腔,真是危機間不容髮,生死須臾。 用百寶囊中的藥散敷上創口,再割袍袂裹傷,一切皆在靜悄悄中進行。他是那麼沉靜、有耐心、能忍受痛楚,這是他闖道八年依然活著的憑籍。 城牆上方,女牆的一處垛口,徐徐移出一個人的半個腦袋,全神貫注用目光向下面搜索。 他看到了,不加理會。 最外側的一棟房屋瓦脊上,有一個蠕動著的黑影。 大概那些人等得不耐煩,準備入屋搜索尋覓他的屍體了,這些人都是些膽小鬼。 天太黑,邪劍幻刀聲威四播,黑夜中幻刀的威力增加十倍,誰又敢充好漢呢? 他慢慢地撈起右袖,謝謝天!不,該謝謝他自己的皮護手臂套,兩枚毫芒喪門針,斜貫入皮套的刀插內,被飛刀的刀身所阻擋而折向,貫穿力消失大半,所以仍留在套上,又硬又冷彈性極佳。按部位,這兩枚針正射心房要害,另一枚射稍上方取左胸,認位之准,令人心驚膽跳。 「這賤女人好狠毒!」他心中暗暗咒駡。 前面傳出輕微的聲息,有人登上瓦面潛降天井。 「今晚外面接應的人,絕對不少於八個人。」他心中暗暗嘀咕,定下神留心附近的聲息。 他不能出去,割開的胸肌一動就會創口迸裂,就會大量流血,怎能與高手拼死? 而且,他身上沒帶有劍。 他躲的地方很不錯,屋後至城根還有三十余步距離,蔓生著雜草荊棘,他蹲伏在草中,野草往內掩,即使光度再亮些,從城上往下看也難以發現他的形影。 最重要的是。任何輕功已臻化境的高手,也不可能突然從十余步外像閃電般。快速縱近向他突襲。前來撥草尋蹤的人,在兩丈外便可被他的幻刀擊中。他目前的景況,咬牙忍痛運可用的勁道發射幻刀,僅可及兩丈左右了。 如非必要,他不准備用幻刀,以免創口迸裂被人纏住送掉老命。他唯一可做的事,是躲得穩穩地,老天他保佑不要讓這些人把他搜出來。 只要天一亮,這些傢伙一定會溜之大吉的。屋內找不到他的屍體,必定引起一陣慌亂,說不定主事的人以為他已經逃掉,不早早逃離現場才是怪事。 終於,他聽到屋內的聲響,甚至可看到牆縫泄出的燈光,這些傢伙已在屋內明目張膽亮燈搜索了。 接著,有人搜城根,有人搜對街的河岸,有人匆匆從他隱伏處的左方經過奔向城根,相距不足一丈,對方竟然忽略了他隱伏的短草區,卻去搜城根附近高與人齊的叢草雜樹。 來人全是穿了夜行衣,以黑巾蒙面的人,不但看不出面貌,也看不清身材輪廓,天大黑,而這些人的行動又太快速了。 久久,城根方向有人往回搜,開始以房屋為中心彙聚。兩個黑影一左一右,小心翼翼一步步探索而行,不時以劍拔動可疑的叢草。 看方向路線,他的潛伏處,正位於右面那人的進路上,毫無疑問他一定難逃被發現的惡運了。 他一咬牙,雙手各拔了一把飛刀。 黑影漸來漸近,生死關頭將到。 他感到心跳加速,手心開始冒汗。 兩丈、丈五……他的雙手不再冒汗,恢復了往昔的沉著穩定,將行生死立判的雷霆一擊。 這是他能在江湖出人頭地的本錢。當他決定與人交手後,反而比任何時候都冷靜,冷靜得連他自己也感到驚訝,幾乎連天掉下來也撼動不了他,他面對死亡的勇氣,比任何自詡亡命的人都強烈旺盛。快接近至丈內了,那位黑影的目光,正從右方徐徐移掃過來。 他的幻刀,勁道已凝聚於鋒尖。 驀地,瓦面升起一個黑影,發出一聲短促的銳嘯,然後一閃不見。 將舉步接近的黑影,扭頭向左方的同伴吹出一聲口哨,舉手向後一揮,兩人扭身奔向城根,一鶴沖天扶搖直上,登上兩丈高的牆頭,一閃即逝。 他又開始心跳了,手心也重新開始冒汗,危險已過的鬆懈感覺,令他感到十分疲倦,而且創口又感到痛楚了。 「我會找到你們的。」他心中暗叫。 他確曾查證過屠賈的行蹤,也從衙門的仵作處,證實江寧船行總管事,翻江鼇鄭啟隆的死,確是被摧枯掌震毀內腑而死的,摧枯掌是屠賈殺人的慣用手法。 屠賈是否真是曾在蕪湖現蹤?如果在,今晚布陷阱暗殺的陰謀,可能有屠賈一份。 線索很多,他只要抽緊一根線,就不怕對方不暴露出原形來,只要他留得命在,這件事早晚會了斷的。 天終於亮了,他悄然進入秀姑的家,仔細地搜查每一角落,希望能找出一些線索來。可是,他失望了,除了家俱,什麼東西也沒留下,連一件衫裙也無法覓得。 在他曾經用來引誘老蒼頭的茶几上,留下一隻暗器擊中的小洞孔,暗器已經失蹤。那是一個豆大的洞孔,已透穿半寸厚的幾面,貫入處有突然擴大的痕跡,孔周圍有一圈難以分辨的暗青色遺痕。 他不住輕嗅小孔,最後解開百寶囊,用飛刀挑出一隻小陶瓷大肚瓶中一些粉末,蘸口水輕塗在小孔的一邊,再凝神察看變化,不住輕嗅。 不久,沾了粉末的一邊,隱隱泛起蒼白色的漬痕。 他又換用另一隻瓷瓶的藥未,另塗在小孔的另一邊。 連試了四種藥未,最後一種泛現灰綠色的痕跡,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魚腥味。 他滿意地笑了,拾掇妥百寶囊緩緩站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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