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草澤潛龍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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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話!哦!夥計,昨晚救我的那位洪姑娘是什麼人?你們好像有點怕她,她的膽氣真不小,有男子氣概。」 「不是怕她,而是不好得罪她,她沒有男子氣概,相反地美得像朵花。」店夥笑笑說:「她是山下洪家的小姐,憑良心說,人真不錯,脾氣雖然不大好,但講理。」 山下,指城南角的巴丘山,也就是傳說中巴蛇埋骨的地方,那一帶住了不少有錢有勢的人。姓洪的一家來頭不小,在翁湖設有本府最大的造船廠。 「哦!是洪大爺洪建業的千金?」他問。他對山下洪家當然不陌生,心潮一陣波動,眼前浮現一個小女孩的幻影。 「對。」店夥說:「有她出頭,那幾個把你打得半死的人,想再來就不那麼容易了。你歇著吧,小的去替你準備一頓豐富的早餐。」 「別忘了酒。」他笑笑說。 早餐送來,花魚(鱖)湯,紅燒東湖鯉、油爆蝦、椒蒜爆銀魚幹,一盆飯兩壺酒。他一面進食,一面思索挨揍的原因。 不必多猜測,定然是他堂叔賣了的產業,內中定然有問題,有人怕他出頭,所以要趕他離開。 打他的三個傢伙,八成兒是白花蛇丁八的爪牙。十幾年前,丁八就是地方上的宿棍頭頭,與羅家的徒子徒孫們稱兄道弟,橫行岳州無惡不作。 如果他去找丁八,談不會談出結果,打起來他休想在故鄉立足了,結果將是與羅家結怨。羅家是岳州的武林世家,地方上明暗勢力大得驚人的大家族、南津港泊舟區一帶的地頭蛇們,有一半羅家的徒子徒孫,與羅家結怨,他怎能站得住腳? 羅家三兄弟,除了三湘劍客羅廣為人還有點講理之外,老大神拳羅成,老二浪裡蛟羅遠,從不和任何人講理,徒子徒孫們當然更是囂張,惹不得。 翁湖距南津港不遠,洪家的岳陽船廠規模不小,廠中的工匠都是些孔武有力的粗豪人物,有些當然是與羅家的徒子徒孫沾上關係的人。洪姑娘湊巧救了他,並不等於要替他出頭討公道。總之,羅、尹、洪三家,彼此之間關係密切,掌握著地方最雄厚的潛勢力,他一個孤零零的回鄉遊子,是無法與他們抗衡的,他真不該回來。 果然所料不差,早膳後不久,洪家來了一位小管事,帶來一位郎中,怪親熱地向他問候,說是奉小姐之命,帶郎中來替他治傷。最後,送上五十兩銀子,要他治好傷趕快離開岳州,以免發生更可怕的意外,絕口不提昨晚行兇的人和事。 他退回五十兩銀子,對去留的事沒表示意見。 客店的人是同情他的,但也不敢有所表示。 郎中告訴他,內傷很不輕,十天八天就可以離開,留下藥方和一些藥散,隨小管事走了。 他到藥局檢了幾服藥,出南門到南津港走了一圈,想找兒時遊伴打聽一些故鄉事,結果是找到三位玩伴,他們見到他就如看到陌生人,毫無興奮的表情,甚至比對陌生人還要冷淡,問起他堂叔遷離岳州的經過,一問三不知。這種反應已在他意料之中,他早料到不會有什麼結果。 跑了一趟孝感廟,十年前的老香火道人一個都不見了,香火依然旺盛,人事已經全非。 再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他忍下了這口氣,準備休息兩天,重新踏上他鄉路,大丈夫四海為家,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垂頭喪氣返客店,跨入店堂,他眼神一動,彎腰駝背有氣無力的萎頓外貌,顯得更萎靡更虛弱了。 有三位旅客,正在櫃檯前辦理住店手續。其中一位生了一雙陰森森的鷹目,眼神冷得像寒冰,令人不敢對視。那緊抿著的薄嘴唇,流露出殘忍刻薄的神情。蒼白的面孔,無時無刻不呈現拒人於千里外,冷酷傲慢不可一世的神色。穿一襲已泛灰的舊青袍,腰帶上垂著一隻精巧的織金簫囊,簫隱在囊中看不見廬山真面目。 他認識這個人,也認識這管簫。 可是,他像個落魄久病的浪人,沒有人認識他。 他在店堂的長凳上歇息,知道這三位旅客是同伴,下江來,住在東院第二進丁號與戊號客房。旅客流水簿上,記載的姓名是趙海、錢耀、孫坎,名上帶有水、火、土,姓更是趙錢孫連在一起。 店夥領旅客入內去了,他正想離開店堂,外面卻進來了一位敞開胸襟的大漢,靠近他獰笑著說:「譚正廷,好一點沒有?」 「沒什麼。好多了,內傷並不重。」他強笑:「下手的人並不想要我的命,第一次警告嘛,打壞了就沒有第二次警告的機會啦!」 「好一點就好,走吧,我帶你去和他們談談。」 「你是……」 「我姓鄧,鄧坤,你不會認識我,我卻認識你。走吧,走一趟對你有好處的。」 「如果我不去……」 「如果我是你,還是去為妙。」鄧坤臉上的陰笑像貓嘲弄爪下的老鼠:「因為早晚會有人把你抬去,不如乘走得動自己走去比較好一些。」 「好吧,鄧老兄,這就走嗎?」 「對,這才是識時務的人,走。」 店堂裡旅客陸續登門,店夥們都在忙,沒有人留意這一面的動靜,即使有人留意,也不敢過問。 進入一條小街,扶住他的鄧坤一面走一面說:「老弟,你總算是土生土長的鄉親,而且長年流浪在外,所以他們手下留情,給你一條活路,你知道嗎?」 「我深感盛情。」他有氣無力地說:「不過,他們如此對待鄉親,也算是夠狠夠毒了。鄧兄,是不是敞堂叔出了什麼意外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令叔欠了一筆賭債,賣掉你名下的家產,剛好了斷,在這裡存身不得,只好到長沙謀生羅!這是盡人皆知的事。」 「家叔從不賭博。」他冷冷地說:「而且他也無權售賣我名下的家產,我會到衙門裡去查的。」 「這你去查又有何好處呢?」鄧坤誠懇地說:「難道說,你不希望令叔乾乾淨淨地過日子嗎?到了,就是這一家,他們在等你。」 這是一座有院子的巷口大宅,院門大開,裡面站著一個青衣大漢。等他和鄧坤進入,院門閂上了。 大廳中,高高上坐的白花蛇丁八丁文光相當神氣,半百年紀依然剽悍氣概外露,瘦長的身軀,加上頂門尖尖的腦袋,額頭上有一顆顆自汗斑,真像一條白花蛇。兩側的大環椅上,分別坐著六名大漢。 「呵呵!譚哥兒,相信你還認識我,請坐。」白花蛇丁八獰笑著說:「十年不見,你長大了,真有點不認識啦!你突然回鄉,確是令人感到出乎意外。」 他在最外側的椅子落坐,六名大漢皆虎視眈眈狠盯著他,一個個像猛虎盯視著爪下的羔羊。 「小可也感到意外。」他苦笑:「挨了一頓見面禮,幾乎丟掉小命。諸位用這種手段對待鄉親,是不是太夠情義了?」 「是下面的弟兄不懂事,聽說你回來了就亂了章法,實在抱歉。」 「事情過去也就算了。」他說:「小可對落馬橋的產業並不在意,也無意追究家叔售產的根底,只希望八爺給小可一些肯定的回答。」 「你要知道些什麼?」 「請教,家叔是不是全家平安離境的?目下是不是仍然健在人間?能不能將家叔的下落見告?」 「三件事,我可以給你肯定的答覆。」白花蛇了八說:「其一,令叔是光明正大辦妥遷籍手續的,全家平安離境有目共睹;其二,他一家在長沙寄籍,早些年還與本城的朋友有書信往來。其三,最近兩三年斷了音訊,是否還有長沙就不知道了。」 「至少,小可總算知道一些風聲,謝謝。」 「我請你來,一方面是為昨晚弟兄們無禮的事道歉,另一方面是補償人的損失。來人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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