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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求你。」魏真姑娘直挺挺地跪下,淚流滿面:「我要把她們葬在曾經高舉義旗的地方,然後剃髮出家,永遠永遠不會再麻煩你了。」

  「我答應你。」韋家昌伸手相扶莊嚴地說:「今晚,子夜三更初。」

  「謝謝你,韋爺,願來生結革銜環以報。」

  「不要出家。答應我,跟我到遼東……」

  「不,謝謝你,我要和她們長相廝守。」

  「我尊敬你。」他說:「你和金保姑娘,愧煞大漢子孫,數千萬男兒無顏見你們。」

  「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小女人。」

  「這世間什麼都不缺,就缺乏像你們一樣的人。」

  「我只是盡一己之力。」

  「那就夠了、你走吧,小心邏騎。」

  靈龜廟駐有五十名兵勇,二十名捕快夜間有四組看守吊台,八個人中六人在台四周。兩個守廟門。

  子夜,三更起更。

  起初,兩個廟門守衛無緣無故臥下了。然後黑影來的突然,挾風而至出現在台下,六個看守幾乎在同一瞬間踣地,只傳出人體僕地的聲音。另兩名黑影接著出現,是天外流雲和魏真姑娘,幫著先到的韋家昌解下兩具屍體,撤走時發出一聲震天長嘯,引得全城狗吠聲此起彼落。

  大隊兵勇趕到,搜索每一條街。

  醜牌正,四更起更。王夢煜帶兵在城中窮搜了一個更次,弄得筋疲力盡,回到守備衙門交代下屬一些明日封城搜查計劃,便匆匆返回住處休息。

  他的家就是以前的范宅,范繼辰本來是本城的名人,范擁護彭妃舉義旗抗清,宅院被封,王夢煜叛離,受滿清的方面大員重用,將範宅賜給這位反賊漢奸。

  範宅占地甚廣,有庭有園,除了他的妻妾之外,還有十余名奴僕使女,調了幾名心腹做保鏢,保護他家小的安全。當漢奸就是在這種好處。

  他沐浴過,想抱妻妾睡覺卻又失眠,屍體被盜,他須負安全責任。怎睡得著?睡不著便在做為趕辦公事的書房,找出他當年隨彭妃起義的志士題名錄,希望找出准可能收容屍體的線索。

  書案上有四座燭臺,四枝大燭光度明亮、他一面品茗,一面仔細翻閱那卷題名錄。

  砰一聲響發自身後,他吃了一驚本能地抓起椅旁擱著的利劍,扭頭回顧。

  伺候他的那位十七八歲俏丫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他的警覺心甚高。本來就是武林高手,中能地拔劍出鞘,離座用目光察著四周。

  書房甚寬闊,四壁有名人字畫,書架上藏書甚多,各處材料甚佳的家俱和擺設。

  四顧無人,聲息毫無。書房門是閉上的,明窗也關得牢牢地。

  他不住轉身察看四周,轉回書案一面,突然發覺那卷題名錄不見了。

  「咦!」他吃了一驚,警覺地再環顧四周,沒有任何發現,心中疑雲大起。

  驀地,眼角有物移動,猛地轉首定睛察看,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一幅名人山水旁的白粉牆前,出現一個黑色的人影。

  「啪!」身後異響入耳。

  他猛地轉身,看到自己的一方硯臺摔落在花磚地上。再轉身一看,黑色的人影已不見了。

  「咦!我看到鬼了?」他毛骨悚然的自語。

  壁前又有物移動,黑影慢慢顯現、他總算看清了,也明白了,原來真是一個人,穿了襲前黑後白的寬袍,戴了前黑後白的頭罩,轉身貼壁而立,就是一個白影與壁同色,難辨形跡。轉身向前時,就是一個黑影。這人有意讓他看到,所以慢慢地轉身。

  「你……你是……」他駭然叫。

  黑影拉下了頭罩。淡淡一笑。

  「是你!」他恍然大悟。

  「不錯,是我!」韋家昌點點頭:「王妃與金保姑娘的靈骸,是我帶魏真姑娘盜走的。」

  「你……」

  「死了的人等你去和她們在閻王面前對證,我對責備你的罪行毫無興趣,只是來要你的命。」

  「你還不配!」他厲聲說,突然一閃即至,一劍點出,走中宮無畏地搶攻。

  「錚!」劍被匕首架出偏門。「砰!」下頷挨了一記霸王敬酒。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蹌後退感到右肋一震,如中電殲,骨頭像是裂開了,劍脫手拋出丈外。

  不等他站穩馬步,一連串兇狠的拳掌雨點般光臨頸根、胸口、小腹。

  「嗯……救命……」他慌亂地舉手招架,舉腳後退。

  「天老爺也救不了你的命。」韋家昌兇狠地說,連連前逼。

  「哎喲……」他狂叫,摔倒在地,右腳的迎面骨被挑裂,這地方輕挨一下也得痛好幾天。

  一隻快靴踏住了他的小腹,五臟六腑像是崩散了。

  「你死吧!」韋家昌冷酷地說。

  他口中嘔出大量鮮血,手腳的抽搐慢慢靜止。

  「饒……饒我……」他癱瘓地、含糊地求饒:「我……我是……不得已……」

  「用不得已作藉口的人,不止你一個王夢煜。」

  「噢……」他叫了半聲,口又被大量的鮮血堵住了。

  書房門被推開,進來了天外流雲,「賢侄,把腦袋帶走。」天外流雲說。

  次日一早,王副守備午夜飛頭的消息傳遍全城。同一期間,城北郊的人山小徑旁。

  范繼辰、杜叔、翁叔三位壯漢抬著兩隻大木箱,魏真姑娘穿僧袍,剃光了頭,手捧大木匣。

  韋家昌提著包裹,長袍飄飄,天外流雲也背了包裹,又成了跛子。

  「我不送你們入山了。」韋家昌說:「諸位珍重,後會有期。」

  「我們要出海。」范繼辰莊嚴地說:「韋兄、羅老,希望有一天,王師北定中原日,和你相見有期。」

  「但願這一天很快到來。」他說。

  「韋兄,我希望你能加入。」范繼辰滿懷希冀地說:「海外義旗高舉,天下豪傑聞風景處,有兩位加入,聲勢更壯。」

  「很抱歉。」他苦笑:「我得返回遼東覆命。所謂王氣天運,應該是指民心士氣、范兄,目前打起反清複明旗號,要起振奮民心土氣,實非所直,朱家皇朝到底還能得到多少人擁戴,恐怕我要比你清楚。我的事業在遼東,我們的人反清而不談複明。」他轉向魏姑娘:「魏姑娘,你該隨范兄出海的,青燈貝葉了餘生,值得嗎?念一百萬遍經,也抵不上你在戰場上揮出一刀那麼有力量。據我所知,有太多太多的有用忠貞之士,每逢亂世便龜縮起來,不是苟且偷生,就是逃禪避世,逃禪便是他們逃避責任的手段,我可不敢苟同。王妃說得對,人生自古准無死?怨我直言,金保姑娘的死,實在比你出家要偉大得多,雖則你出家要擔負一輩子的心靈重荷,痛苦比慷慨決死深沉百倍。聽我的忠告吧,韃虜就希望你們這種不畏死的人出家,超然物外的人是很容易統治的。」

  「謝謝你的忠告,韋爺!」魏真用堅定的口吻說:「我要替王妃和保姐姐守三年墓。之後,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溘然物化于荒寺古庵,我會向世人作證人心不死。」

  「好,我祝福你。」他肅然說:「希望有一天,我能聽到你的好消息。諸位,珍重再見。」

  兩人抱拳一禮,轉身大踏步昂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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