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草澤潛龍 | 上頁 下頁


  彭老鴉,是八旗兵替這一帶一位女英雄起的難聽綽號,而地方上的人,卻稱之為彭娘娘,綽號叫沖天鳳她是江西大明藩王永甯王世子妃,姓彭。三年前江西失陷,永甯王父子殉國彭妃率家將數十員潛匿汀州進入贛閩山區,一度佔領灑州十餘州縣,兵力擴充至五六千、把長驅入閩的清兵打得焦頭爛額。清兵恨死她了,把鳳凰叫成了烏鴉。

  「那麼,你老見也是彭老鴉的匪黨了。」他臉上仍帶著笑意。「至少以前是,對不對?」

  「胡說八道!」顧三爺變色吆喝。

  「難道不是?」他逼上一句。

  「三爺我已棄暗投明兩年了。」顧三爺不再抵賴「目下替國朝效忠,訪緝逃匪捉拿奸犯。你……」

  「我從江西來。」他截斷對方的話:「巡視海禁執行情況。你很好。朝廷就要你們這種人至誠效忠。我問你,榮貝勒現在是不是移師駐節泉州了?不久前他應該駐節漳州的。」這段話是用標準官話說的,不容易聽得懂。

  自從鄭成功入海在烈嶼整軍之後。清廷頒行海禁,船不但不准出海,沿海三十里以內,百姓全部內遷,任何人進入海濱三十里之內,格殺勿論。大軍日夕巡邏,雷厲風行。岸上不見百姓,海上沒有船影,以至鄭成功只能砍盡烈嶼的樹造船,無法獲得陸上的接濟支援。封鎖之嚴,空前絕後,海禁直至鄭成功移兵臺灣,施琅降清攻佔臺灣之後,才宣佈解禁,禁了三十多年。

  口氣太大,顧三爺嚇了一大跳,因為顧三爺聽得懂官話。

  「啪!」一聲響,他將一塊嵌了一條金龍的玉牌丟在桌上金芒四射。

  「你認識本爵的信記嗎?」他沉下臉問。

  他臉色一變,變得威嚴淩厲,虎目中冷電四射,氣勢迫人威風凜凜。

  顧三爺怎認得什麼信記?腳一軟,踢倒了長凳跪下了,臉色死灰。

  「你是怎麼脆的?大膽!」他沉叱,聲如乍雷。

  原來顧三爺下傻了,直挺挺的脆下打哆嗦,按滿清人的脆法,是把人著成馬,看成畜生一樣的奴才,不但要求膝蓋著地。而且頭要俯伏雙手要撐地、那些大小官吏,腰略彎馬蹄袖就及地了。普通百姓見官,袖沒有馬蹄,那就得手撐地跪伏如羊;這種不把人當人看的大禮。整整折磨天下眾生三百年,人的尊嚴掃地,奴性根深蒂固。

  顧三爺爬伏在地,渾身在發抖。

  「爵爺恕……恕罪……」顧三爺失魂般求饒。嘴巴幾乎貼在地面上了。接著,開始崩角。

  崩角,腦袋必須叩地響得發聲,而且未聽招呼不得停止。有些人把額頭叩頭腫起老高,甚至會頭破血流。要學到這一地步,真得花不少工夫,顧三爺顯然學得並不怎麼熟練,崩得時快時慢毫無節拍美感。

  韋家昌並不介意顧三爺是否叩得熟練,威嚴地說,「你起來說話。告訴我,汀州府目前由誰主持剿撫?」

  「謝爵爺。」顧三爺再叩了三個頭,驚恐卑怯地站起。彎腰垂首低頭退在一旁發抖:「是……是王……王將軍夢……夢煜。」

  「哦!」他臉色微變「他不是彭老鴉的八驍將之一嗎?難怪,大概你也是王夢煜的得力臂膀了。!」

  「小的……不,奴才從前是跟隨王將軍的,投順後升作旗長,後來改屬前哨營,負責緝拿逃匪。」

  「很好,很好、你姓顧?」

  「奴才顧承恩。」

  「好像附近並投有多少兵馬。」

  「回爵爺的話,彭老鴉已在十天前被擒獲,餘匪盡散,兵馬都撤回府城了。大將軍葉赫大人,已奉泉州榮貝勒爺手令,率領八旗兵馬到漳州佈防,汀州現交由王將軍負責防務,兼理剿撫民政,地方已宣佈解禁。」

  彭老鴉被擒獲,韋家昌瞼色又是一變。

  「很好,你走吧。」他揮手趕人,「本爵奉命微服出巡,不許任何人打擾,走漏了半絲風聲,本爵要砍你的頭,你記住了沒有?」

  「奴才記……得……」顧三爺顫抖著跪下了,叩頭倒退,然後爬起彎著腰,倒退出店門,喪膽而逃。

  幾位食客和店夥退得遠遠地,一個個臉無人色。

  「你們用不著怕我。」他向瑟縮在遠處角落的人笑笑,泰然斟酒:「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奉公守法的人,是用不著害怕的,是嗎?」

  酒足飯飽,他給了店夥十兩銀子,出門揚長而去。

  山徑在叢山中盤旋,前後數裡不見人蹤。他進入一座樹林,打開包裹。包裹內不是破衣,而是質料甚佳的衣袍。

  當他重新出現在路中時,人已脫胎換骨,檀香珠瓜皮帽水湖綠長袍,薄底鹿皮快靴,袍掖在腰帶上,佩了一把鑲有紅寶石織金螭龍圖案的華麗匕首。破衣鞋埋掉了,所以包裹小了許多。提在手上不礙事。

  當然,臉型似乎也有了些少改變,因為原來有點亂的鬍子修改成小八字鬍,顯得年輕而英俊,先前剽悍、威嚴的神色已一掃而空。

  剛回到路中,他把包裹往地下一放,微笑著注視著路對面的濃密樹林,背著手似有所待。

  「出來談談好不好?」他泰然說,「在五里外的山腰,在下就知道你們在此地鬼鬼崇崇守候了,有何圖謀,何不當面說個明白?」

  首先現身的那一老一少旅客,然後是兩個村夫打扮的中年人,都是曾經在店中進食的旅客,外表沒有顯示出任何可疑的氣質。

  四個人,兩面堵住了。老年人手中是實心的紫竹杖,小後生手中有一把尺二長,狹鋒薄刃,專用來行刺暗殺的匕首,晶芒閃爍寒氣森森。

  兩個中年人一持流星錐,一持銀色三寸二寬護手軟合金板帶,長三尺六寸。

  「你這漢奸!」老人咬牙說:「你根本不是旗人,你只是旗人的走狗奴才。你用多少同胞的鮮血,換得了多高的爵位?」

  「你們是幹什麼的?」他問,臉上的微笑顯出毫無驚意,目光卻落在小後生手中光芒四射的匕首上,眼神微變:「要殺漢奸嗎?老伯,你也剃了頭,你也是漢奸。」

  「老夫不和你辯論無謂的事,只要你的命。」老人兇狠地說,「要趕回報信的賣國賊走狗奴才顧承恩,已經躺在山溝裡喂蟲蟻,現在輪到你了。」

  「我們本來是追跟顧承恩的,他人多不易下手,你的出現,他離群奔向府城,準備向賣國賊罪魁禍首王夢煜報信,總算被我們斃了。」中年人挪動著流星錘說:「你總算幫了我們一次大忙。哼!想不到為了一條小魚,卻等到了你這條巨鯊,你認命吧。」

  「但願你真的是旗人。」小後生惡狠狠地說:「這條路迄今為止,除了往來的八旗兵之外,從來就沒見過落單的旗人,可碰上你這個有地位的大人物了。」

  「原來你們是一些獵食的玩命者。」他懶得多說:「你們走吧,不要來惹我。」

  他從容邁步,但前面擋路的老人和中年人,一杖一帶已嚴陣以待,毫無讓路的意凡

  他毫不遲疑地向前邁進,臉色毫無異狀,但眼神漸變,變得冷森森有加利簇般銳利。

  驀地,他邁出的左腳方向轉移,身形隨之斜移下挫,右手一招,奇准地抓住了認後面悄然飛來,攻擊後心的流星錘,身隨勢轉,右後收左手前推,左手刁住了鏈猛地一帶。

  「哎……」流星錘的主人驚叫,被拉倒兇猛地向前滑動,拖死狗似的急速貼地滑來。流星錘鏈扣在臂套上,倉猝間沒有機會解開,變化太意外了。

  老人及時沖起搶救同伴,杖光臨他的頂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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