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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道照顏色

  神秘的外鄉人

  近午時分,韋家昌大踏步進入隘嶺隘。

  這裡是閩贛交界處,隘口建了關。以往,這裡有汀州衛駐派的官兵把守。現在,仍然有兵把守,但已經不是大明皇朝穿鴛鴦戰襖、一身火紅的大明官兵、取代的是穿鴉青軍服加夾襖背心的辮子兵——大清兵。更換的時間很短;只是兩年前的事。

  大明皇朝名義上還沒有亡,事實上卻亡了,兩年前隆武帝死在福州,鄭藝龍降清之後便亡了。雖則永曆帝已經逃到粵西桂林苟延殘喘,但已起不了作用,大明皇朝大運告終,結束了朱家皇朝三百年的天下。

  韋家昌是剃了頭的,不剃頭的人腦袋該已不在脖子上了,清兵進入閩贛,口號是:「留髮不留頭,留棺不留屋。」

  閩省的大戶人家,尊親死了並不及時入土。停厝在家中等候好日子下葬。也許要等三年五年,其至十年以上,大清兵最忌諱這種事,所以縱火焚燒家有停厝的房屋,這就是「留棺不留屋」口號的來由,雷厲風行,與剃髮令同時下達,決不留情。

  韋家昌的腦袋還在脖子上,因為他剃了頭,他總覺得,剪一根豬尾巴並沒有什麼不妥,至少腦袋是保住了,他不是忠臣烈士,犯不著為了一條豬尾巴把腦袋丟掉。

  關口有官兵盤查,四名兵勇攔住了他。

  人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他身材高大,足比這些兵勇高一個頭、但他取下了遮陽帽,露出前額光光,剪了長及腰際的可笑豬尾巴的腦袋,哈腰欠身,從懷中掏出了發自江西贛州的回鄉順民證,乖乖地邀上等候吩咐。

  「走!走!」兵勇僅瞥了證件一眼,揮手趕人,「包裹裡有些什麼?」

  當然,這些兵勇不是滿清的八旗兵,而是不折不扣的漢人。說的話帶有濃濃的贛南土腔。

  「破爛衣服有幾件。」他說。開始解下背上的包裹:「快沒有褲子穿啦!軍爺!」

  「去去去!不用檢查了。」軍爺攆他走,看他穿的那一身破爛衣衫,就知道包裹內絕對找不出什麼錢財來。

  「也好!」他笑笑,背回包裹,「看我這倒黴相沒胃口是不是?軍爺。人不可貌相,你走了眼啦!」

  他一面說,一面進了城關。

  這幾個軍爺的確走了眼,他包裹裡沒帶有金銀,但身上有,不但有金銀,還有違禁品:衣內皮護腰中,有十二把六寸的回風柳葉小飛刀,幾串開了鋒的洪武製錢。

  當然。他早就知道這裡檢查不嚴、嚴的地方他得偷渡,免得出紕漏,

  大道在叢山峻嶺中峋蜒。走上數十里不見人煙。雖說是大道,其實只是不通車馬的山徑。再往東走,情形已有點改變,不時可以看到一隊隊官兵巡邏,好在這些巡邏人員對真正的旅客並不在意,原來是搜山的兵勇。總之。這裡比贛南的氣氛要緊張得多。這兩年地方本來盜賊如毛。但贛南秩序的恢復,要比閩西快些,打州城目前依然在戒嚴中,鬧了兩年饑荒,原來逃上山的人為饑餓所追,大多已經放下武器下山求食。但仍有不少人,依然拒絕剃髮向滿清皇朝效忠,拒絕做非我族類的滿清順民。

  半個時後後,古城寨在望。

  這是一處有百十戶人家的山村,以往設有巡檢司。目前僅設有兵站,接待過境的所謂剿勇——剿匪地方軍。往來閩贛的旅客,都以這裡做為打尖的中途站。早些天,這裡駐有四五百名官兵,現在僅留下幾名留守人員,市面已恢復舊觀,因為北面寧化、歸化數百里山區中的所謂閩匪,已經瓦解冰消了。

  他踏進一家小店,進入窄小的店堂,解下包裹往腳下一放,拖過長凳落坐,向跟來的店夥笑笑說:「來兩壺酒,幾味下酒菜,到府城還有多遠?」

  「四五十里,客官。」店夥一面清理桌面一面說。

  「路上好走嗎?」他信口問。

  「解禁了,還好。但山裡面還是禁區,不久就可以過太平日子了。」

  店夥到堂後交待廚下備菜,店外先後又進來了兩批食客。先來的是一老一少。風塵僕僕包裹很大。接著來的是三個中年挑夫,三副竹蘿擔停放在店門外,渾身散發著粗獷的氣概。

  一老一少在他的鄰坐落坐,要店夥準備兩味小菜一盆飯。老人家年約花甲,好像不太健康,臉色蒼老薑黃,那根長不及尺的豬尾巴花白乾枯,顯然患了長期營養不良症。小的年約十三四,戴了孩兒帽,稚容已褪,換上了飽經憂患的世故面孔,經常眉心出現蹙痕,與年齡極不相稱。這幾十年來,天下大亂,遍地萑苻,天災頻繁,這一代的人。誰又沒有飽經憂患?

  酒菜來了,他自斟自酌神色悠閒,似乎不急於趕路,與店中的食客狼吞虎嚥完全不問。

  一老一少匆匆食畢。出店住街東走了。

  三個挑夫也在埋頭進食不久,一名挑夫放下碗筷出店而去,片刻方重新入店回座。

  他悠閒地喝酒,但店中食客的動靜,皆難逃過他的注意,雖則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酒食上。

  一個敞開胸衣的大漢,悄然出現在店堂,辮子盤頭,渾身充滿活力,那雙大手又粗又壯,一看就知是孔武有力的壯漢。安份守己的人看了一定心驚膽跳的霸道人物

  壯漢看清了他的側面臉型,若無其事地走近。

  「顧三爺,請坐。」店夥親熱地招呼,而已伸手拖出長凳。

  「你忙你的。」壯漢向店夥揮手示意,在韋家昌的上首坐下。

  韋家昌毫不介意提起酒壺斟酒。

  「老兄,我好像認識你。」壯漢抓住了他握酒壺的手,酒斟不出來了,精光閃爍的怪眼盯著他獰笑。

  「是嗎?」他也盯著對方笑笑:「非常抱歉我這人善忘,記不起你老兄是老幾了,你說我是准?」

  「反正我見過你!」壯漢踢踢他的包裹,「包裹裡有些什麼?」

  「哦!原來你老兄志在我這包裹。」他笑了:「你以為裡面有些什麼?」

  「我要看看。」壯漢獰笑,「彭老鴉手下那幾十個死黨;三爺我大半從識。所以三爺我認識你。」

  店夥臉色大變,搖搖頭退至角落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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