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碧血江南 | 上頁 下頁
一四四


  「我得找到我的兩個同伴……」

  「是黑煞神紅娘子夫婦?」

  「是的。」

  「他們已經走了。」

  「我叫他們走的……」

  「我和小佩晚到一步,來不及搶救。」

  「哦!原他們在天之靈平安。」江南一枝春酸楚地說,明白「走」的真正意思:「他們是求仁得仁,我們的路相當難走。」

  「你還是要走嗎?」

  「是的,義無反顧,我一定可以找到敢於決死的人。」

  「我祝福你。我們送你找地方養傷。」

  「長春居士躲在天平山。」

  「我去晚了一步,是老桂義勇侯把他調走的。章春並不瞭解老桂的部署,老桂的責任區在蘇州以北,所以他不隨皇帝去逛杭州。」

  「你的消息,比他們自己人還要靈通呢!」

  「不,我只是亂打亂撞而已,真正的消息,仍然像在濃霧中摸索。裕剛貝勒是很能幹的,他那些手下也不知道他的全盤部署。

  「所以如果擒人來問消息,必定人言人殊,反而陷入他所佈的迷陣中,上了他的大當,這叫做反間,他運用得十分成功。」

  葛佩如一直沉默地在一旁照料江南一枝春,這時將人挽起。

  「再不走,天要黑了,哥。」她催促張秋山動身,臉上有滿足的快樂神情流露。

  今天,張秋山與章春總算碰了頭,結果她心中的陰霾完全消失了,唯一的情敵再也威脅不了她和張秋山的感情。

  她沉浸在快樂滿足的感覺裏,她覺得勝利已經屬於她了,但她心中明白,還有令她不安的隱憂存在。

  ***

  要將一個美女扮醜婦並不難,要將一個醜婦扮天仙卻不是易事。

  葛佩如臉上有胎記、有疵疤、有粉刺,肌色黃中帶蒼,把眼睛瞇上,頭髮摻入一些灰塵,真醜。

  穿上破爛的土布衫裙,一雙手蒼黑粗糙,十足像太湖附近的窮漁婦,比天平山或水瀆鎮的抬轎女人更窮更醜些。

  至少那些抬遊客的女轎夫要比她健壯。

  男人扮中年漁夫更容易,張秋山那粗俗窮侉的扮相就十分傳神。

  他倆從湖西北岸漁村買來的半舊單桅小漁船,也顯得破敗不堪,漁具倒還齊全,有手釣、攔江釣、串網、兜網、撒網。

  船飄浮在漁洋山的西北角,距這位屏風似的水中小山約十里左右,晨夕中湖上有薄霧,朝露綻放時霧氣逐漸消散,波濤拍打著船舷,船下了碇,在原處輕靈地浮沉,除了波濤聲,只有水禽的悅耳鳴聲打破沉寂。

  練習了兩天,張秋山已成了熟練的打漁郎。

  一位姑娘的家滄海幽城,位於山東登州的外海,對打漁本來不算外行。但在太湖打漁與在海中打蠢笨的海魚,完全是兩回事,所以得須從頭學起。

  她就沒有張秋山高明,幸好還不至於笨手笨腳。

  活艙內已有不少魚貨,兩尺長的鯉魚有數尾之多,收穫甚豐。

  「哥,我們是在浪費時間。」葛佩如一面收釣線一面埋怨:「整天無所事事,煩都煩死了。韃子皇帝在去杭州之前,已經在蘇州玩了五天。不會再來玩的。我們在白費工夫。」

  百姓對滿人蒙人,事實上也難以分辨是滿是蒙,反正元朝是蒙古人建立的,也會統治了近百年。

  滿人也是外族人,所以也順理成章稱為韃子。

  滿蒙人則將漢人稱為蠻幹,甚至八旗兵把那些文職漢官叫成蠻子官。

  久而久之,雙方皆不以為逆,從互相挖苦咒罵雙成口頭禪,雙方都自然地不以為怪了。

  「他會來的。」張秋山顯得信心十足:「上次只在府城附近名勝遊玩粉飾太平,又替那個甚麼慈聖太后祝壽,所以不會遠遊。

  「十年前他遊鄧尉山,對梅林十分欣賞。這次宋巡撫一定會慫恿他到吾家山,去看所立的香雪海碑。宋巡撫自以為了不起,一定會丑表功慫恿他去表示皇恩浩蕩的。」

  「先到鄧尉山潛伏,豈不省事?」

  「不可能的,那一帶沿途的狗,恐怕都被搜捉拴起來,躲不住的。從水中接近,一定可以成功,十餘里水程,在我來說輕而易舉。」

  談說間,百步外霧影中,突然出一艘雙桅快船,一聲吆喝,半升的灰帆骨碌碌下降。

  快船發現了他們的漁舟,所以降帆起槳向他們靠,快船上的前艙面十餘名佩腰刀大漢,瞪大著胡狼眼,監視著他倆的一舉一動。

  「是乾清幫的引水快船。」張秋山向姑娘低聲說:「目前被用作外圍巡邏船。」

  「宰他們。」姑娘憤然地說。

  「不,小不忍則亂大謀,宰了之後,咱們就玩不出把戲啦!這一帶保證有上百艘大小船隻巡行。」

  四支篙鉤住了漁船,跳下六名大漢,不理會他們倆的抗議,徹底搜查船上的每一夾縫角落,態度野蠻得很。

  除了兩把小小的刮魚刀,沒搜出任何可疑物品或可用作兇器的器物。

  太湖在最近十年,已經沒有水賊活動。在這位康熙皇帝第二次南巡駕臨蘇州之前,已被數萬水陸官兵徹底肅清了。

  而這些乾清幫的人,態度之惡劣蠻橫,比以往的太湖水賊更惡劣三分。

  經過一番折騰,快船終於駛走了。

  「等這些走狗的船突然失蹤,由水師營的哨船瓜代,那就表示韃子皇帝快要來了。」張秋山目送快船的帆影遠去:「咱們且耐心等吧!」

  ***

  四月初一,御舟自杭返蘇,全城刁斗森嚴,運河斷航,陸上交通也暫時封閉。

  初二一整天,在虎丘行宮召見地方父老,以及退職的蘇籍官紳,殷殷垂詢民疾與民間疾苦利弊。

  隨同回鄉的人中,有一位從松江府跟來的江南按察使張伯衡。

  這位張大人奉旨隨舟至鎮江,改乘水師營的船至崇明,由蘇松鎮總兵派海舶送至福建。就任福建巡撫,無上殊榮。

  張伯衡譽滿江南,名動京畿,被尊為天下第一清官,江南有不少冤獄都是在他手中翻案昭雪的。

  康熙大帝親自拔擢他,的確有一代賢君的氣魄。

  午後不久,不少軍船駛入太湖。

  蘇州城守營的八旗兵,封鎖了入湖要道胥口。

  太湖營副將的傳信船,飛駛本汛地洞庭東山。

  敏感與熟悉內幕的人,猜想皇駕可能出城遊玩宣示威德了,但要往何處去,何時前往,卻無法猜測。

  反正城內外都在處處嚴密戒備中,誰也不知皇駕究竟要往何處,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初三一早,東方天剛發白,三艘官船揚帆飛駛,全速駛往洞庭東山。

  船上有江蘇巡撫宋犖,與及嚮導處的一群幹員與御前侍衛。

  當然,這些人都躲在官艙內,外人無從得悉。

  誰也沒有想到皇帝會駕幸小小的東山,那是湖中心的貧瘠小地方,離府城又遠,根本算不了名勝。

  而此東山的洞庭西山,卻是名勝第九洞天林屋洞天(左神幽虛之天),要玩也該到西山去玩。

  旭日初升,四艘華麗官船,擁簇著金碧輝煌的御舟,揚帆駛出胥門,前後五六十艘各式船隻,組成聲勢浩大的船團,旌旗飄飄,刀槍如林,浩浩蕩蕩駛入波濤洶湧的太湖,向洞庭湖東山急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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