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碧血江南 | 上頁 下頁


  神偷在閉目假寐,但室中的動靜他一清二楚。

  淮揚老店是金字招牌老字號,設備齊全格調高尚,但落腳的旅客並不那麼整齊,固然有達官貴人投宿,也有品流複雜的牛鬼蛇神。

  反正只要有錢付得起昂貴的食宿費,穿是體面些,就可能像大爺般住進來,骨子裏到底是何身分,是那一方的神聖龍蛇,並不重要。

  張秋山當然體面大方,連僱來的隨從也另闢上房住宿,真有大爺的排場,店伙們對他極有好感,他出手賜賞一給就是一兩銀子,所以店伙把他看成財神爺。

  那年頭,一斗米只要兩百文錢。一兩銀子,市值足有千二百文左右,物價非常平穩便宜,真有太平盛世的富裕景象,每一文康熙通寶都可派用場,身上有百十文制錢,便已算相當油水足了。

  所以,神偷說三百兩銀子不易偷得到,三百兩銀子可是一大財富呢!真可以買幾十畝良田,所以願意為三百兩銀子賣命的人多的是。

  次日一早,風雪未止,他把僱請的長隨打發返回淮安,打算在這裏僱請南遊的隨從,在揚州還有一些時日逗留,身邊不宜有人跟隨。

  返回三進院上房,突然在通向東院至二進院的廊口,被一個從東院走廊衝出來的店伙,迎面快速的撞上了,力道相當兇猛。

  真糟!他本能地立地生根硬撞。

  既然扮無聊文士,豈能與莽夫對撞而不吃虧?

  砰然一聲大震,雙肩接觸,店伙也本能地出手猛撥,力道奇猛,右小臂毫不留情地反撥在他的右肋上。

  他這才猛然醒悟,這店伙不是普通的莽夫,而是練了內家真力的武朋友。

  「哎呀!」他驚叫,向左飛撞而出,砰一聲撞在廊柱上了,接著反彈倒地。

  店伙向前一竄,如飛而遁。

  他還沒爬起,東院裏人影掠倒,香風入鼻,猛抬頭,便看到快速的人影一掠而過。

  是那位冒牌紈絝子弟的僕婦,身形快得駭人聽聞,而且居然沒帶起風聲。

  「呀!」他訝然驚呼。

  接著人影再現,紈絝子弟背著手站在他身旁,臉上有強忍的笑意,似乎認為他的狼狽相令人忍俊不止,而且覺得他挨了撞是活該。

  「剛才的形影到底是人是鬼?」他傻傻地問,站起拍撣身上的灰塵。

  「你見到鬼了嗎?」冒牌貨的嗓音悄悄甜甜十分悅耳,一口京腔字正腔圓,口氣飽含嘲弄成分,晶亮的明眸表情豐富。

  「青天白日,那來的鬼……」

  「風雪交加,滿天陰雲,你看不到青天,更沒有白日,你是不是用錯了典?」冒牌貨撇撇嘴說:「你替我把入擋了一擋,那個刺客可能逃不掉了,我得謝謝你。哦!你不要緊吧?」

  「這點點撞痛,我還受得了。咦!你說剛才那個店伙是甚麼刺客?刺甚麼?」他頗感驚訝,這位假公子昨天剛住店,怎麼就有刺客找上頭來的?

  他心中了然,這位假公子必定是大有來頭的人。

  那位僕婦,更是身懷絕技高手中的高手。以追的速度估計,那位扮店伙的人脫身不易,除非另有高明的人接應。

  「別問你不懂的事,哦!你貴姓?」

  「姓張。」他信口答,舉步便走。

  他不想介入這種行刺謀殺的糾紛裏,早點脫出是非地為妙。

  「我和你同乘客船從淮安來。」假公子有意無意地移動,擋住了他的去路。

  「我知道。」他不得不止步:「你住在官艙的上等艙房,我在後艙。」

  「我姓章,文章的章。我還有點事善後,張兄,稍後再到客房拜望,向張兄請教一些事。」

  「請教一些事?」他一怔:「你我素昧平生……」

  「有關淮安所發生的一些事,也許你在淮安曾經有所風聞。回頭見。」假公子的語氣相當霸道,含笑轉身返回東院。

  目送假公子的背影消失,他心中微動。

  憑他的經驗與見識,知道這假公子對他的印象,正在逐漸轉變中,從輕視轉變為產生好感,該算是好現象。

  其實,他對這位姓章的假公子,第一印象並不差,美麗、大方、脫俗,只是……

  為何要提淮安所發生的一些事?這些事牽涉到什麼?他油然興起戒心,這是江湖人的本能。

  他沿走廊信步而行,就在起步的瞬間,眼角餘光瞥見前面二進院的一道角門,有人在內悄悄向外推開一條縫;毫無疑問地,裏面有人在暗中窺視。

  他提高了警覺心,本能地覺得這件事愈來愈複雜,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目前,他不打算為了無謂的事節外生枝。

  回房之後,他作了一些防險的準備。

  ***

  假公子一直沒來三進院找他,店中的氣氛有點不對,店伙們緊張的神色,表示店中出了難以控制的意外。

  旅客們提出疑問,店伙們應付的法寶是一問三不知,絕不吐露絲毫口風。

  住在東院的假公子三個人,在發現刺客之後外出,黃昏時分依然沒有返店。

  張秋山心中有數,刺客逃掉了。

  假公子不會返店,這表示心有不甘,外出追蹤去了,也表示假公子在揚州另有可用作追搜的朋友或同伴,這些人可能是懂得江湖門檻的行家同道。

  那不關他的事,沒有過問的必要。

  掌燈時分,他在房中晚膳,外間燈光明亮,他獨自據案進食,幾味下酒菜加上兩壺酒,自斟自酌十分安逸。這座院子住的都是高尚的旅客,而且今晚旅客並不多,左右鄰房都是空的。

  外面風雪交加,室內依然寒氣襲人,似乎整座院子靜悄悄,每個旅客都躲在密不透風的客房內,連走動聽候使喚招呼的店伙,也像貓一樣走動無聲。

  罡風陣陣掠過院子,在房內聽風聲倍感淒清,眼看年關已近,是遊子思家的時候了

  江湖浪人也有家。他,也有家。

  但此時此地,他要求自己不去思家。

  三杯酒下肚,腹中暖洋洋的。

  這種徐沛出產的二鍋頭,是高粱燒中的極品,一口酒下喉,保證一定有熱烘烘的燒灼感覺直下丹田。

  他能喝,但今晚不是多喝的時候。

  第四杯酒剛舉起就唇,他突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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