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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巡撫大人勒兵城外,事先一無所知,來得太突然,心懷鬼胎的人自然害怕。城中騷然,相府的人心驚膽跳。

  巳牌初,嚴府派人前往軍營打聽消息,被趕回城內。巡撫大人不接見任何人。

  巳牌正。栗推官帶了八名按察使的屬員,前往相府拜會老相國。嚴老賊父子正感到惶恐,求之不得,立即傳話請見,居然加了一個請字。半年前,本府的郭推官路經嚴府,被一群豪奴工匠恣意侮辱,連相府的一個奴婢,也沒將一個七品推官看在眼下。事隔半年,今天居然加了一個請字,異數,而且栗大人是徽州府的推官,風馬牛不相及,何用客氣?

  侯門深似海,九個人在門房管事的引領下,從側門進入,經過不少房舍,方到達老賊的花廳。在花廳接見一個小推官,在相府是破天荒的大事,得未曾有。

  廳門有護衛把守,宏大緬麗的花廳中金碧輝煌,正中的長案後,虎皮交椅上坐著身材高削,三角眼,眉毛稀疏的老奸嚴嵩,精神倒還朗健,很難看出他是八十六歲的人。

  東面的案座後,坐著小賊嚴世蕃。其實他不小了,已是近花甲年紀的人,父子倆權傾天下,竊政二十年,上至部堂公卿。下至州縣小官。任何人不向他父子倆納賄,誰也活不成。一切罪惡,大都出自這小賊之手。他與乃父的相貌身材剛好相反,脖子短,又肥又矮,腹大如鼓,左目有眼無珠,是個獨眼龍,整個人堆在太師椅上像座肉山。

  四周,二十八名剽悍護衛全副戒裝,這是嚴府大大有名的一百零八名甲士中,武藝出眾的二十八宿,僅是身上所穿的鐵葉甲,也重有四十斤,可知二十八宿的真才實學如何可怕了。

  嚴老賊是賦閒的內閣大臣,官位已失。小賊是逃軍罪犯。郭推官大可不必行大禮,他長揖到地,從容地說:「下官甫自南昌前來,特專趨府拜候,惟中公萬安。」

  嚴嵩字惟中,栗推官稱他惟中公。以往,必須稱老相國,不然準倒霉。大明皇朝不設丞相,設內閣大學士,敢奏請正名為丞相的人,將受凌遲大罪,而且全家處死。但老賊父子卻要所屬臣下稱他為相國,稱小賊為小相國。

  老賊父子安坐不動,冷冷一笑。老賊拂拂大袖說:「推官此次遠道而來,辛苦了,三月來,不知公忙如何?」

  「下官奉旨追剿山寇湖賊,職責所在,豈敢言苦?」

  「貴官所指的山寇湖賊……」

  「下官受命南京,至黃山搜捕逃軍,可惜遲去一步。」

  老賊臉色一沉,不悅地說:「貴官就為了此事而來的?城外祁巡撫的兵馬,也是因此而來的嗎?」

  栗推官的逃軍兩字,犯了相府的大忌。嚴小賊是逃軍,次子嚴鵠與羅龍文,也都是逃軍。如在平時,栗推官天膽也不敢說這兩個字。

  栗推官有備而來,並不為老賊的不悅所嚇倒,談笑道:「下官確為此事而來。但本意良善。羅龍文在黃山招兵買馬,嘯聚亡命,有負險不臣之念,恐怕將累及吾公。祁大人據說已獲得線索,認為羅賊可能匿居相府。下官恐怕吾公一時不察,收容羅賊貽下後患,因此先行趨府稟告,深望吾公及早為謀,以免受到連累。」

  「笑話!祁巡撫他敢前來胡鬧?」小賊怪叫,聲如狼嗥。

  「祈大人不得不敢,聖命所差,他豈能不顧身家性命?勒兵城外,便是明證。下官帶來了按察使大人八名隨員前來。他們皆是按察使大人的心腹,用意在表明下官已帶他們前來查問過了,稟報自然呈稱羅賊不曾匿居相府……」

  「哼!你認為羅龍文果在老夫府中嗎?」老賊大聲問。

  「下官自然認為不在,但祈大人不見得相信。既然吾公有計較,下官倒是多此一舉了,告辭。」

  「慢著!」老賊沉喝,問道:「似乎你另有打算,說來聽聽。」

  「下官認為,吾公近來大興土木,工匠人數太多,品流複雜,難免引起誤會,可能有人上京告變,因此方有祈大人領兵壓境的事發生。下官認為,吾公如果迅速解散那些工匠,祈大人失去藉口,必定不再追究,也許不會帶兵入城。同時,下官隨即至祁大人的行轅進謁,一力擔當羅賊不在吾公府中,有按察使大人的八位親信作證,祈大人定然礙於情面,不再入城追查了。」

  「不行!相府大興土木,難道也犯法嗎?」小賊怪叫不依。

  栗推官冷冷一笑說:「大興土木並不犯法,但建造樓房逾矩,又當別論。不遣散工匠,便會引來官兵搜查,堂堂相府被官兵橫衝直撞搜查,成何體統?小相國既然堅持己見。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下官有要公待理,未能久耽,打擾了,告辭。」

  「回去告訴知府,速替老夫至祈巡撫處,明白表示不許官兵入城,知道嗎?」

  「下官遵命轉達。」栗推官行禮告退,帶著八名屬員走了。

  出了相府,上了轎馬,返奔報國寺府衙,沿途留心各處的動靜。

  在栗推官的公廨中,他與八騎士低聲商討得失。

  「諸位認清小賊了吧?」他向眾人問。

  柴哲點點頭笑道:「蠢如豬,貪如狼,心如蛇蠍,這種人最陰狠險惡,但貪生怕死。在人前會作威作福,身落死境會搖尾乞憐。栗大人,我保證他會乖乖地跟隨欽差上京等死,但必須讓他懷有活命的希望。」

  「這個……我必須與郭推官商量,他負責逮捕小賊。」

  「大人可告訴郭大人,逮捕時不必加銬鍊,請他走,讓他認為你們不敢得罪他,大有可為。同時,沿途可透露他一些無關緊要的罪狀,讓他寬心,他便不會拼死了。」

  「依常例,聖旨中是不會舉出罪狀的。」

  「那更好辦。可惜,咱們未能看到羅賊動手找你洩憤。」

  「他當然不敢露面,更不敢公然在相府行兇。哥兒,你認為老賊會不會遣散那些亡命?如不遣散,袁州城將玉石俱焚,五六千賊眾……」

  「他會遣散的,羽翼未成,舉兵相抗未免愚蠢。大人所說的話軟硬兼施。老賊必定上當,他不會因為一個羅龍文,而甘願走上被牽連抄家個大罪。請大人速派人稟報祁大人,分兵把守四門,可以嚇阻羅賊隨遣散的亡命混出,今晚咱們便可等魚兒上鉤了。」

  午後不久,先後有四千餘名打手亡命,像漏網之魚,出城四散逃命,一哄而散。

  三更天,雲沉風黑,星月無光。八條疾如飛隼的人影,越城南而出,飛渡城牆如履平地,向南如飛而遁。

  接著,城根下出現十八個黑影,如同鬼魅幻形,跟蹤狂迫。

  接著,相府中鬼影幢幢,群雄從四面八方進攻,火起了,刀光閃耀,劍氣飛騰,殺聲震天,直亂至天色破曉。這一夜,相府災情慘重,被搶走了無數金銀珠寶,死了上百名護衛打手。

  騷亂中,城外的大軍拔營進城,卻不派兵維持秩序。

  城南四十里,有一座本府頗負盛名的蟠龍山,自麓至巔,計三十六曲。近山巔處,有一座建自唐末的蟠龍古寺。這兒只有三十餘名僧侶,生活十分清苦,山西南,是一條通向屬於萍鄉縣武功山的路。武功山本是山寇的嘯聚處,經常有強盜循路下山打家劫舍。

  晨曦初現,八個黑影出現在山下。八個人各帶了一個沉重的包裹和兵刃,他們是羅龍文、郭幫主郭寧三、副幫主洪斗、賊子嚴珍、妖道常春羽士、白永安、家祠護法臥龍尊者、嚴鴻的手下第一鐵護衛赤練蛇花振芳。八人在道旁歇息,有點氣喘。羅龍文像是驚弓之鳥,坐下說:「我看,不用到臥龍寺打尖了,大行大師已雲遊湘西,他不在,誰也擋不住小畜生,咱們只有趕快投武功山麥寨主,以免被小畜生追上。」

  白永安卻不同意說:「柴小狗怎知咱們向此地逃?也許他們還在相府鬧呢!奔逃了四十里,肚子空空,不到蟠龍寺而在山下的村落打尖,不啻留下線索讓小狗追來。」

  「不錯,肚子餓跑不動啦!到武功山還遠著哩!」臥龍尊者怪叫,這賊和尚癡肥如豬,肚子在咕嚕嚕怪響。

  「好吧!上去打尖。」羅龍文終於首肯,挪了挪蟠龍手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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