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八荒龍蛇 | 上頁 下頁 |
二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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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哲與姑娘受領諸位長輩的密計,在幾位長輩的襄助下,先一步晝夜兼程,從水路先到臨江府,再就陸路化裝易容奔向袁州城。 袁州府城,是贛西最大的一座城地,北枕秀江(袁江),城周八里,四座城門,東西南三面築有深壕,易守難攻。嚴嵩老國賊是東面的分宜縣人,但分宜縣小得只有四五條街,城周兩里二百二十四步,站在東門大叫一聲,西門外的貓也會嚇一跳,因此,他的相府建在袁州城內。從二十一年嚴賊害死夏言,升英武殿大學士起,至四十一年嚴賊罷相,二十年中,賣國弄權,權傾天下,袁州城成了嚴家的內宅,四座城門成了嚴家的大門。目下嚴賊父子雖然失勢,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潛勢力仍在,誰也無奈他何。這一年,更是變本加厲,招納叛卒亡命,不但想東山再起,而且希望推翻朱家皇朝取而代之,袁州城管制極嚴,白天城中的人出入須查身分,過往商旅一律限令在北門外的碼頭棧房住宿,未獲准禁止入城。在城東十里的震山(馬鞍山),城南十五里的湖崗山,城西南七里的坤長山(旗山),各建了一座碉寨以為犄角,城中有警,三寨同時派人聲援,實力空前雄厚。僅是城中五府,便有六千護衛和打手。如果想以兩千名官兵前往抄滅相府,不啻以卵擊石。 自從歲尾鄱陽奪金失敗後,折損高手甚多,死的死逃的逃,派去的人損失了十分之八,災情嚴重。尤其是黑鷹會的瓦解,等於折了一條臂膀。 三個月來,袁州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但久久不見動靜,民心士氣又逐漸開始穩定,相府的人故態復萌,又開始魚肉鄉里了。 端木鷹揚父子恨重如山,他恨死了柴哲,志切報仇,返回相府後,積極從事重整黑鷹會的業務,三月來頗有成效。 彭孔的另一批斂財工具黑龍幫未遭波及,風聲一懈他們正積極準備重出江湖,制就了大批任官的文書印信,預定下月出發。黑龍幫的斂財方式,與黑鷹會完全不同。黑鷹會幹的是刺客,職業殺手的勾當,從中兩面敲詐。黑龍幫則分為數十小集團,帶了偽造的委任公文印信,扮成從京師來的各地大小官吏,沿途向官民索賄,暗中調查各地的富豪,晚間便明火執仗公然搶劫,金銀、珠寶、首飾、美女,多多益善,殺人越貨無所不用其極。兩年來,黑龍幫出了不少紕漏,有些天良發現或者貪生怕死的人,搶劫時失風被當堂擒獲,便一一從實招供。目下坐鎮九江的林大人,手頭共有二十七宗實供的記錄,副本已抄送江西巡按,人證物證皆送至南京,準備附入奏本中馳送京師密呈徐大學士徐階。徐大學士就是主持這次打老虎的幕後主將,副將是刑部尚書黃光升,右都御史張永明,大理寺卿張守直。負責搜集罪證的自然是林大人,奉命執行的是栗祈、郭諫臣兩位小推官。 袁州城不容許陌生人混入,先兩月到達的群雄,自有辦法安身,白天在城郊混跡,晚間至城內偵伺,嚴府的動靜皆瞭若指掌。 主持偵察大局的是八爪蒼龍,但也無法干預自願前來相助的高手。這些人包括一僧、無為居士、北溟四老、毒王、魚鷹、恨地無環,與及志在報仇的南荒六魔(八魔已死其二),混江虎鯊,與在湖口被殺得落花流水的劫後餘生群豪。但所有的人,彼此心有默契,等到柴哲蒞臨,隨柴哲進退。 這天,是春雨連綿後的一個明天,春分已過,天氣已漸漸暖和,但依然罡風料峭,寒氣襲人。 五個村夫打扮,帶了小行囊的人,氣急敗壞地踏入了東門。把門的護衛吃了一驚,惶然地將他們迎入。 羅龍文回來了,像是鬥敗了的公雞。 袁州城形勢一緊,風聲鶴唳,各處均有人竊竊私議,私議的主題是:威震湖口的柴哲可能來了。 次日一早,宜春五台之一的城西南城牆上的鳳凰台,大匾額上被人貼了一張巨幅白紙,上面寫著:「山西柴哲出,江南相星落。繫首入都門,寄食墓園角」。 語氣像是出家人的偈語,筆法卻出於名家大手筆。 當天,城門緊閉,打手護衛滿街走,逐屋搜索可疑的人,人心惶惶。 知府大人的衙門,已被相府所佔用,改遷至府治東首的報恩寺中辦公,原有的百餘名僧侶,被遣送到城南八十里的仰山太平興國寺,與北端的崇聖寺。崇聖寺有宋朝大詩人黃庭堅的碑記,大詩人被奸臣蔡京貶來袁州,愛上了崇聖寺的竹尊者軒,這是一座幽雅的大禪林,目前已成了嚴賊父子的家祠,囚禁了不少高僧和玄門方士,替他看守家祠做法事。報恩寺建自宋朝,元朝被火燒光,本朝重建,頗具規模,三重大殿,兩座偏段二十餘楝禪房,五六座禪閣。大殿依舊,兩座大殿卻改為大堂,禪房改為公廨,後方的滌心閣,成了知府大人的官廳。左右幾棟木屋,是同知,推官、經歷、知事、通判的辦公要地,前面則是照磨所。 府中官吏的私第,則設在廟後街的民宅內,以保持寺廟的清淨。知府大人姓秦,他不是嚴賊的走狗門生,但敢怒而不敢言,委曲求全像是傀儡。推官郭諫臣因功赴省,同知也奉巡按大人的手諭至南昌述職。因此,秦大人不得不辛苦些,每天趕辦要公,不至二更不離官廳。嚴賊父子為了要利用知府大人,少不了留一份情面,不派人到報恩寺搜查。其實公署中派有密探眼線,根本用不著查。 當晚,一陣風一陣雨,氣候又轉壞。秦大人趕辦了幾件有關民訟的要件,交照磨所用印歸檔,摒退了從人,吩咐丁役鎖上廳門,正待啟駕返家。 兩名丁役正掩上廳門,尚未上閂,門外突然響起扣門聲,一名丁役叫:「大人正要安歇,不許任何人打擾,有事明天再稟。」 「周司獄大人派屬下前來稟報,有死囚越獄,十萬火急,稟明大人定奪。」 秦大人吃了一驚,有死囚越獄,那還了得?搞不好會弄掉烏紗帽哩,喝道:「讓他進來。」 廳門拉開,湧入五名身穿水靠的人,青綢水靠緊貼著肌膚,只露出五官和雙手,背上背了劍,脅下掛著革囊。突然出現在燈光下,像是五個魅影,渾身水光閃亮,熱氣蒸騰,膽小的人,可能被嚇昏。 五個怪影一閃而入,兩人分別挾住驚呆了的丁役,掩住他們的嘴巴。一人迅速將門關上,一人搶入通向內室的走道門。兩個丁役雙目上翻,終於昏厥。 秦大人膽子倒不小,並未驚昏,撩起袍袂向側廂門跑,走得太急,急掉了頭上的烏紗帽。 最後一名怪影,突然阻住去路,低沉地喝道:「秦大人,定下神,只要不作任何反抗或呼救的愚蠢舉動,便不會有麻煩,外面已有人負責把守,反抗無用。」 知府大人臉都嚇青了,戰抖著問:「你……你們是……」 「拾起你的官帽戴上,目下你仍是五品黃堂,必須保持尊嚴,請升座說話。」不速之客口氣平和而略帶諷嘲地說。 秦大人如受催眠,順從地拾帽繫好,失魂落魄地走近官座,戰抖著坐下。久久,方用恐懼的聲音問:「你……你們是些什麼人?夜闖公……公堂,是何用……用意?」 怪人拖過一張交椅,在案旁坐下,泰然地說:「我,山西柴哲,夤夜打擾大人,恕罪恕罪。」 秦大人一打冷戰,駭然地說:「你……你就是柴……柴哲?本官並……並未與壯士……」 「大人先定定神,草民此來並無惡意。」 「你……膽大包天竟……竟……」 柴哲臉色一沉,不客氣地說:「秦大人,你要放明白些。你,堂堂五品大員,一府之長,卻包庇嚴賊父子,犯下了欺君大罪。」 「本官……」 「朝廷定下聖律,二品以上的致仕官員,居家的言行舉止,皆責令地方管屬官吏,每歲呈奏兩次。你,明知嚴賊父子魚肉鄉里,作奸犯科,招納亡命,私建五府比擬朝堂,鳴鐘擊鼓,白晝操兵,昭然有不臣之念,卻在奏報中包庇隱瞞,顯然你也包藏禍心。」 「……下官……」秦大人魂飛魄落地叫,冷汗沁體。 「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奏報不由你作主。但你怕嚴賊父子,難道就不怕龍庭震怒嗎?」 「可是……」 「你只顧眼前,不慮後果。當然,你不是聖賢,貪生怕死人之常情,不能全怪你,草民奉命帶來貴屬下郭推官的手書,請大人過目。閱後焚毀,如果走漏絲毫風聲,大禍立至。」柴哲說完,探手在革囊中取出一封書信呈上。 秦大人一面看信,一面不住發抖,看完顫抖著說:「書信確……確是出……出於郭推官之手。但……去……去年郭推官受……受辱嚴……嚴府,會不會是……是他挾忿嫁……嫁禍,捏……捏造事……事實騙……騙我?」 「你必須相信。如果柴某有心陷害你,何必費事?」 「這……本官認……認為,你們不……不能匿居府衙,那……那……」 柴哲冷哼一聲,聲色俱厲地說:「秦大人,你聽清了,不管你信與不信,如果你不肯,我同樣可用嚴賊父子的殘忍手段對付你。好心給你一條明路你不領情,你難道偏要往鬼門關裏闖?要想在今晚喪命?告訴你,林御史已勒兵以待,嚴賊父子敗亡在即,最近幾天密旨即將由錦衣衛護送中官押送前來,如果你不及時效命,將功折罪,名列逆臣恐將株連全族。你不肯讓我們藏匿,我們同樣有地方棲身,進出袁州城如履平地,今晚咱們二十餘人入城如入無人之境,便是明證。你既然不顧身家性命,咱們告辭。」說完,推椅而起,一把奪過書信,扭頭便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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