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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雪地上不可能不留下蹤跡,藝業再高明的人,也不可能長期使用踏雪無痕輕功,因此追蹤毫無困難,用不著銜尾釘梢。他走後不久,幾個白影便沿著他留下的足跡,追蹤而去。

  首先,他希望找到一兩個人探出情勢,不然等於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危險可知。因此,他特別提高普覺,小心翼翼向內探。避開了小徑,他從右面的山腳繞走,逐步探索。

  火光重現,就在前面的山坡中,一閃而沒,相距不遠。

  他目力極佳,終於看清了火光發自一座帳篷,有人從帳門出入,因此有火光外洩,隨帳門的開合而明滅。

  接近至三二十丈外,方發現山崖下的背風處,有兩座蒙古包,而不是西域人的黑羊皮帳。

  兩座蒙古包相距約五丈左右,四周有被砍倒的樹。帳門前,各有一名穿羔皮襖的人把守。兩人彼此走動著,交換方位,活動著可驅除寒氣。雪地冰天中守哨,是不宜站立不動的,冷得受不了,不走動不行。

  他潛伏不動,心說:「但不知這些是什麼人,得弄一個來問問。」

  在欺近深入之前,必須先在四周踩探一番,摸清地勢,決定進出路線,不能大意。他先從右面繞出,先接近山崖。山崖距蒙古包約有六七丈,一無遮掩。

  他貼近崖根,接近前面的崖角。上次他追梭宗僧格,被藏在雪下的人暗襲,中了雲姑娘一枚透骨毒針,做了俘虜。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他對高低不平的積雪,深懷戒心。

  到了崔角,他低頭用腳先在雪中輕探。

  驀地,頭頂積雪簌簌而下。大意的人,對上面落下的積雪並不在意,傾斜的山崖積雪下墜,乃是極平常的事,何用大驚小怪?

  他為人機警,身臨險地,不放過任何可疑的徵候,對每一輕微的響動聲息皆全神提防。

  他向山壁一貼,同時抬頭。

  這瞬間,頭頂勁風壓體,一個黑影帶著積雪,從丈餘高的崖頂急速下降。

  他不假思索,本能地向下一挫,向側一閃,反掌便劈,用上了八成真力。

  怪!下撲的黑影並不發聲傳普,雙腳疾攻他的頭部,不理會他的掌,要以兩腳換一掌,拼個兩敗俱傷。

  他臨時變招,改掌為扣,閃電似的扣住了踢來的靴子,身形向側倒,向下一帶。

  「蓬!」兩人都倒了。

  他抓住靴子的右手一扭,左手扣住了對方的腿彎,真力倏發,黑影立即翻不過來,腿已被扭轉制住了。

  他翻轉身軀,低喝道:「不許叫喚。」

  黑影已動彈不得,痛得渾身發抖。

  他屈肘挺起上身,突然低叫:「咦!是你?唐璧嗎?」

  「你……」黑影也低叫。

  他鬆勁放手,低聲問:「你怎麼躲在上面向我襲擊?」

  「你是白天制了我穴道的人?」

  「正是。我丟了三匹座騎,只好往回走。在路上看到有足跡,看出你們和六個人動手衝突,一時好奇,跟來看個究竟。喂!那六個人呢?」

  唐璧坐起揉動著腿,嘆口氣說道:「咱們受到六個人的襲擊,被他們誘入谷中,家師叔受到二十餘人圍攻,力盡被擒。我腳下慢,循蹤追到時已搶救不及,被八個人狂追,我進入谷底藏身,天黑回來設法救人。那兩個警哨精明得緊,難以接近,我在此地待機,還以為你是他們的人呢。」

  「他們是誰?」

  「我怎知道?反正都是漢人,八成兒不是什麼好路數。」

  只要不是古靈一行六人,柴哲便不願多事,整了整皮襖說:「你一個人行嗎?我看,你還是遠走高飛大吉大利。」

  「不行,家師叔……」

  「哼!你師叔並不關心你的死活,你自己也無法救人,連令師叔都力盡被擒,你更不用枉費心機了。」

  「你……」

  「我才不管你們的閒事哩!」

  「請助我一臂之力好不?我……」

  「哼!你的話說得真妙。你師叔是六扇門中的鷹爪,要在日後將我以偷越國境的罪名法辦,我反倒去救他,日後讓他抓我去殺頭嗎?老弟,我不乘機殺你們永除後患,已是大仁大義的了,還會救你們?見你的大頭鬼!去另請高明吧,在下愛莫能助。」

  唐璧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有能力幫助他的人,像是溺水的人撈住了一塊木板,豈肯輕易放棄?焦急地說道:「兄台,家師叔乃是俠義門人,你……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見死不救,於心何忍?」

  「你簡直昏了頭,我剛才的話,難道你沒聽清楚?」

  「你……」

  「我救了他,日後我可能反而死在他手上,我能救他嗎?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我可沒有這種菩薩心腸,你不覺得你的要求大過分了嗎?」

  「家師叔說的是氣頭上話,日後他未必真找你的麻煩……」

  「可惜你不是他。同時,你也沒摸清令師叔的性格和為人,他這人眼神陰險,氣量狹小不能容物,性格驕傲剛愎,睚眥必報,面呈豪邁,心懷小人,只知有己,從不為別人打算。他這種人很可怕,我可不願自尋煩惱。」

  「兄台,你……你說得太……太過嚴重了些……」

  「不是我說得嚴重,而是實情。你口中否認了我的話,其實心中卻深以為然……」

  「不!你……」

  「我問你,你敢替他向在下作任何口頭上的承諾嗎?」

  「兄台的意思是指……」

  「譬如說,我救了他,你敢擔保他日後不找在下的麻煩,不過問在下的事嗎?」

  「這……我……我只能盡其在我……」

  「這證明了你心中有所顧忌。同時,也可看出你年紀輕,仍然有一顆赤子之心,不願昧著良心向我保證,恐怕日後辦不到問心有愧,算了吧,你自己去辦事,在下走了。」

  唐璧長嘆一聲,絕望地自語道:「看來,我只有作孤注一擲的打算了。」

  「明知力所不逮,枉死無益,你不打算走?」

  「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咱們到西域緝兇的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師叔被擒,凶多吉少,我身為晚輩貪生怕死逃走,有何面目再偷生人世?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唐璧悲壯地說完,伏身一縱,遠出丈外,繞向帳篷的地後方,逕自走了。

  柴哲怔怔地站在崖下,心潮起伏。他心中在天人交戰,想離開卻又腳下遲疑。

  「我……我能撒手不管嗎?」他自問。

  權衡利害,他必須撒手不管,他不能做這種愚昧的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絕不能管這檔子事。

  他正想舉步離開,卻又心中暗叫:「我能丟下這視死如歸的善良好孩子不管嗎?」

  敵情不明,而且五嶽狂客又是追捕他的人,按理,他再愚昧,也不會為這件事輕生涉險。

  他一咬牙,由原路急急撤走。

  遠出三十丈外,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接著叱喝聲如雷,吶喊聲乍起。

  他轉身看去,雪光朦朧中,他看到人影雜亂,兵刃的反光入目。顯然,唐璧已身陷重圍。

  「糟了!這小娃娃完蛋了。」他脫口低叫。

  只亂了片刻,有人叫:「綑上!等會兒把他們凍成冰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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