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八荒龍蛇 | 上頁 下頁
六九


  談說間,前面展開了無垠的林海。樹林在冰雪的覆蓋下,毫無生氣,荒蕪死寂,果真是人獸絕跡的洪荒空域,令人感到無邊的孤寂無情地罩緊了渺小的身心。

  風雲更緊,兩人不再說話,除了風聲,便只有馬兒的噴霧呼吸聲和踏雪聲,一步一顛地向前邁進。

  端木長風心中煩躁不安,猛地加了一鞭,座騎向前一蹦,幾乎顛蹶。

  梭宗僧格扭頭大叫道:「漢客,千萬不可鞭策馬匹。」

  端木長風聽不懂西域語,拉開掩口的氈巾,大聲問:「柴哲,他說什麼?」

  柴哲不假思索地說:「他要少莊主不可鞭策座騎……」

  話未完,端木長風勃然大怒,雙腿一夾,座騎再次躍前,一鞭向梭宗僧格抽去,大罵道:「狗番子!你管起我來了。」

  人在這種荒漠死寂的環境中,心情壞並非奇事,唯一的辦法是克制自己,修養不夠的人最易出事。

  四天來,不但得不到片刻溫暖,連獸影也絕跡不見,再不早些找到宿處,說不定有人要發狂。

  梭宗僧格驟不及防,一鞭抽在頭頂,如不是頭上的氈巾包得厚,腦袋可能被抽裂,身軀一顛,幾乎墜馬。

  柴哲一驚,勒住馬扭頭叫:「少莊主請息怒,他是好意,請別誤會。」

  梭宗僧格只對柴哲馴服,不理睬其他的人,無緣無故挨了一馬鞭,被打得怒火上沖,莫明其妙地手按刀把,怒目而視,似要發作。

  「他是什麼好意?哼!」端木長風餘怒未息地問。

  「座騎已三天不曾飽食,比人更疲憊,再加鞭策,可能力竭,稍一大意,深雪中最易蹶蹄,那麼,咱們便得靠兩條腿走路了。」柴哲急急解釋,稍頓又道:「在這一帶絕域中,人與馬相依為命,馬匹若有失閃,人也就完了。」

  「死了一匹馬,有什麼了不起?哼!這番狗這兩天神態有異,很可能心懷叵測。告訴他,要他給我小心了。要是存心給咱們吃苦頭,我可要活剝了他,再不領咱們找宿處,我可不饒他。」端木長風怒氣沖沖地說。

  柴哲心中有點不悅,無可奈何地說:「少莊主既然不放心他,那麼,還是打發他回梭宗家算了,免得遷怒於他……」

  「什麼?你說我遷怒於他?你是不是要吃裏扒外袒護這個小子?」端木長風怒叫,聲色俱厲。

  柴哲對端木長風這種無理責難,心中雖感萬分不自在,但卻不敢反抗,眼中掠過一抹幽鬱無可奈何的神色,苦笑道:「小弟與少莊主相處,已有不少時日,而與梭宗僧格相處,僅有區區數天。少莊主說這些話,小弟真不知該如何自處,如何解說才好。」

  古靈到底是個老江湖,倒是心平氣和毫不激動,趕忙打岔道:「大家少說兩句好不好?還要趕路呢,找宿處要緊哪!」

  以他的身分和地位來說,明知錯在端木長風,卻不敢主持公道,只能採取息事寧人、釜底抽薪的辦法消極處理。這一來,反而兩面不討好,雙方都對他的態度不滿。

  柴哲不願再解釋,轉過頭韁繩一抖,向梭宗僧格叫:「僧格,走!」

  梭宗僧格已從雙方的神情中,看出不對,忍住一口惡氣,跟著策馬便走。

  柴哲與端木長風之間,彼此開始在心中有芥蒂,種下了衝突的根源。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在端木長風來說,他對柴哲的不滿,已非始自今日,可以說,自進入西域之後,由於柴哲通曉西域蒙語言,無形中成了主腦,對內對外一切安排、取決皆以柴哲的意見為主。這在他來說,不免心中不快,內心深感屈辱和有不受重視的感覺在作祟,經過這次小衝突,他的不滿開始表面化,一發不可遏止了。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進入群山起伏的森林地區。接近一座小山,杜珍娘突然用馬鞭一指,叫道:「山下有人影,瞧。」

  滿腹不自在的端木長風一聲怪叫,「叭」一聲一鞭抽在馬臀上,馬兒向前一蹦,衝了出去。

  「完了!」梭宗僧格失聲叫。

  柴哲正欲出聲相阻,古靈卻急急搖手示意,低叫道:「不必多言,那將是火上添油。」

  杜珍娘也不顧一切,驅馬前衝。

  端木長風的馬衝出近三十丈,驀地「砰」一聲大震,座騎屈前蹄翻倒在深厚的積雪中。驟不及防的端木長風翻越馬頭,「蓬」一聲也摔倒在三丈外。

  衝了二十丈左右的杜珍娘吃了一驚,這才猛然警惕,勒住了座騎。

  柴哲躍下馬背,將韁交給梭宗僧格,向前急掠。

  古靈也將座騎交給白永安,與柴哲奔向端木長風。

  總算不錯,不等他兩人走近,端木長風已經爬起來了,一面拍打著身上的雪花,一面用靴狠狠踢著馬臀,要將蹶倒的馬趕起。

  可憐的馬已斷了一隻前蹄,掙扎難起,只能不住昂頭,頻頻噴霧,用無神的眼睛,絕望地瞪著踢它的端木長風。

  柴哲走近,急急地蹲下捉住馬兒的前蹄審視,長吁一口氣,徐徐拔劍苦笑道:「不中用了。」

  「你要幹什麼?」端木長風厲聲問。他看到柴哲拔劍,變色喝問,本能地也將手落在劍靶上。

  柴哲用劍向地上的傷馬一指說:「馬已不中用了,反正它死定了,宰了它免得它受活罪。而且,萬一兩天之內找不到宿處,馬肉還可濟急。」

  端木長風知道自己會錯了意,但他這人是不肯認錯的,反而心中暗恨,悻悻地將手離開劍靶,哼了一聲。

  柴哲不介意,向梭宗僧格叫:「把馬糧和包裹解下來,勞駕,綁在你的座騎上,你我兩人沒有座騎代步了。」

  「誰的馬死了,誰就得步行,這是規矩。」梭宗僧格斷然拒絕,不願動手。

  柴哲嘆口氣說:「不瞞你說,他是我的主人,我的馬必須讓給他。你的馬馱兩匹馬的物品,不能再騎了。我們兩人步行,不得不如此。我說過你不必來的,如果你要轉回去,還來得及,你走吧!」

  梭宗僧格一咬牙說:「我不回去,即使回去,人馬乾糧馬料都不夠,也無法回到家,我聽你的。」

  說完,到了傷馬旁,解下包裹和馬料袋,綑在自己的座騎上。

  柴哲一劍刺入傷馬的心窩,傷馬猛烈地掙扎片刻,停止了呼吸。他硬起心腸,割了幾大塊馬腿肉,用馬褥包上背好,將自己的座騎交給端木長風,說道:「座騎給少莊主代步,請珍惜它。」

  「你以為我不好意思要是不?」端木長風奪過韁繩,惡狠狠地說。

  「少莊主請別多心。」柴哲賠笑道。

  古靈過意不去,說:「柴哥兒,我的馬給少莊主代步好了。」

  柴哲淡淡一笑,說道:「不必了。在深雪中行走,馬匹與步行相去不遠,小侄自信還趕得上。」

  杜珍娘不再理會這一邊的事,獨自策馬向前走去,欲到前面察看先前所看到的可疑人影。

  繞過小山便是谷口,她突然驚叫一聲,一躍下馬。

  眾人循聲趕到,走近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谷口近山坡的樹林中,一具西域裝打扮的屍體,吊在一株樹權上,迎風搖擺不定,渾身的衣衫皮襖,被撕得七零八落,屍體和血已結成冰,臉上的恐怖神情,清晰可辨,似是死去不久。樹下不遠處,積骨形成一座長形小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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