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八荒龍蛇 | 上頁 下頁
二五


  「人多反而不便,由古堂……古兄弟率領,長風、天霸、永安、杜姑娘、以及你柴哥兒,六個人。本來,我想讓他們帶幾個伴,免得沿途辛勞。但多一個人,必須多帶一份行李,不如不帶的好,只好辛苦他們了。」

  「女兒也要去。」三小姐突然說。

  所有的人,皆訝然向她注視。端木鷹揚惑然地盯著她,久久方說:「你去?你簡直胡鬧。冰天雪地,六月盛暑尚不宜前往,你能去?絕域萬里,人煙絕跡,你一個少女……」

  「杜姨也是女流,她能去,女兒為何不能去?」

  「你能比杜姑娘?不許你胡鬧。」

  「女兒……」

  「不許多嘴,都是你娘寵壞你了。」端木鷹揚叱喝。

  三小姐扭頭便走,到了門旁轉身笑道:「好,爹,女兒不去就是。既然女兒不能去,在此聽你們議論難受著哩!」

  說完,一溜煙走了。

  「這丫頭!」端木鷹揚苦笑著自語。

  三天易過,第四天一早,六人啟程前往辰州。

  辰州端木鷹揚有產業,供奔走的人不但早已將行囊準備停當,且連六人進入四川的路引也準備好了。

  他們預定的行程,是先進入貴州,北入四川,直趨松潘衛,便可進入西域地境。路引只能申請到成都,松潘衛是邊境,是不許進入的。

  反正他們不在乎路引,只不過有了路引,可以減少沿途的麻煩而已。進入松潘衛,如被官府抓住,有死無生,通西域的罪名是殺頭,他們不在乎。

  本來,他們可從大江乘船入川,但乘船太慢,追人豈能耽擱,只好走貴州,多辛苦自己的兩條腿了。

  到了松潘衛附近,已是十月杪,松潘高原已是罡風厲號,雪季將臨的時節了。

  松潘衛,原由松州與潘州合併而得名,目前也不稱衛,稱松潘等處軍民指揮使司。這兩州之間,相距四百八十餘里,多種民族雜處,部落散佈其間,猛獸橫行,人煙稀少,漢人幾若鳳毛麟角,極為罕見,即使有,也是些不怕殺頭的亡命之徒。

  過了茂州,沿氓江上行,已是人煙罕見了。

  六人戴月披霜,每天以一百五十里的腳程趕路。他們已改穿冬裝,兵刃用布囊盛著,日用必需品放在百寶大革囊中,背上背了衣服和日用品。在成都,他們已準備好各項物品,背在身上相當辛苦。

  目前,他們已不是武林人物,而是走私販子,運出國境的私貨是茶葉。那時,以茶易番貨是官營的,由茶馬司經營,以茶易西域馬,嚴禁私茶出境,緝獲一律殺頭。

  蒙人與西域人口味不同,需茶各異。蒙人喜漢中茶,西域人嗜川茶及湖(湖南)茶。漢茶味甘而薄,湖茶味苦,刺口破腹,而且假茶甚多。販私茶的人如果不知門路,保證賠老本。

  在四川,查得最緊的地方,有松潘、碉、黎州、雅州、河州(陝)及臨洮(陝)。

  官價易馬量是上馬易茶一百二十斤,中馬七十斤,駒五十斤。西域人如不願交易,沒有茶喝便會叫苦連天,肚子的乳酪消化不良,甚至可以致命。因此,以茶制戎狄的政策,沿襲唐宋,明朝管制尤嚴。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西域人改向走私販子購茶葉,馬便不入中原。走私販子的茶葉,不換馬,換紅纓、氈衫、胡椒、蠟、寶石等等。在西域,只有茶葉私販可深入不毛,西域人對這些走私客最客氣,最歡迎。

  早些年,由於走私客甚多,有龐大勢力的走私集團與官府勾結,狼狽為奸,從內地私運大批湖茶出境,與西域接壤的地方尚無甚影響,陝西與蒙境接壤處卻茶價大跌。蒙人也不希望馬匹被大明的官兵所用,大漠地帶沒有馬匹,作戰能力自然減弱,因此只用其他貨質及劫擄而來的子女金珠交換茶葉,茶價竟落至上馬易茶一千八百斤。同時,上馬到了官府手中,這些貪官污吏便將民間的羸馬充數,上馬入了私囊,羸馬交與軍方,以致軍中無馬可用,無法與蒙兵決戰,萬里邊牆處處烽火,遍地狼煙。

  六人由柴哲領先,分為三起,相距百十步,小心翼翼沿官道上行,第二起三個人,古靈、杜珍娘、端木長風。第三起是文天霸、白永安,負責斷後。

  官道沿氓江左岸上行,左面是滾滾奔流的氓江,右面是險峻插天的九頂山。這兒已是夷境,州北三十里便是水草坪巡檢土司和沙壩安撫司,中間是魏磨關巡檢司,把守住這一帶路面,插翅亦難以飛越。

  六人都不曾到過邊荒地區,這一帶的地形十分陌生。柴哲在這月餘闖蕩時日中,獲得不少經驗,他在成都府已將到松潘衛的路徑概略地打聽得差不多了,官道只有一條,不可能迷途,唯一可慮處便是怕官兵阻攔。

  從茂州至松潘,關卡百數十處,處處都是險要,確是討厭。

  他領先而行,已經是巳牌初,雖是紅日當頭,依然寒意甚濃。他穿的是左衽夾衫,手挾裹了長劍的布卷,背著包裹,頭纏白巾,遠遠看去,有點像土著西域人。

  距魏磨關尚有七八里,官道繞過一座山嘴,山嘴松柏參天。遠遠地,便看到山嘴上有人走動,砍木的聲音雜亂,人聲鼎沸。他心中一怔,人多最糟糕,而且不知是些什麼人,有防範的必要。他這時已不是什麼正當良民百姓,而是沒有身分,帶了十餘斤茶葉做幌子的販茶私梟,隨時隨地都會發生意外。

  他立即用小石在路上寫道:「稍後,探明後進。」這是留給後一撥人看的,寫完,仍向前走。

  山嘴的臨江一面,堆放著十餘株長有五丈,粗可兩人合圍的冷杉。

  一條放木小徑,直通向群山深處,數十名西域人,正在砍削一些山藤和伐下路旁的樹木,建造塔木屋的木排。五六個公人打扮的吏役正不時指揮西域人搭建。

  他心中一寬,自語道:「原來是官府派來採木的人,不礙事。」

  他留下可以續進的暗號,大踏步向前走去。眾人都在趕工,誰也沒注意路上的行旅。

  接近至十餘丈,突聽到前面傳出一聲怪叫,一名公役將一名西域人踢倒在地,破口大罵道:「該死的野人,叫你綑牢靠些,你就粗手粗腳亂搞,藤枝碰上了我的臉,你還敢用土語罵我?」

  被踢倒的西域人年約三十上下,粗壯結實,深目突顴,留著短八字鬍,赤著上身,渾身肌肉虯結如丘。

  而那位公役生得五短身材,貌不驚人,出其不意出腳襲擊,居然將健壯如牛的西域人踢翻了。

  人聲倏靜,所有的人皆停下手中活計,向出事處注視。所有的西域人,皆怒目而視,可是卻不敢走近排解。

  被踢倒的西域人狼狽地爬起,抑制著滿腔怒火,用相當流利的漢語說:「我已經告訴你請你走開的,並沒有碰傷你,何必踢我?未免太不講理。」

  話剛落,過來一名提著皮鞭的公役,手起始落,「叭」一聲暴響,迅疾地一鞭抽在西域人的背腰上,拖著鞭怒吼道:「你這廝還敢回嘴?惱得大爺火起,再抽你一頓皮鞭,你就會服貼了。滾回去做工。」

  柴哲已經走近,心中直嘆氣,大事在身,他不敢上前排解,只好裝作未見,大踏步而過。

  也許是西域人平時受夠窩囊氣,這一記皮鞭抽得不輕,抽得失去理智,野性大發,一聲怒吼,奮身飛撲,莽牛頭衝勢奇猛,「蓬」一聲大震,將執皮鞭的人撞倒在地,兩人都倒了。

  兩名公役從路旁搶到,兩人都帶了刀,急衝而上,其中之一拔刀怒吼:「這還了得?該死的東西。」

  聲出刀出,一刀背敲在壓住執鞭公役的西域人背骨上。西域人「哎」一聲大叫,手腳一軟。

  「綑上,吊起他來抽他一頓皮鞭。」另一名公役叫。

  其餘的西域人一陣騷動,向前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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