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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逸雲聽不懂苗語,收劍入鞘莫知所措。他叫道:「剛才誰用漢語說話?請出來一會。」

  應聲站起一個年約半百的高大漢子,他整一整頭巾,上前一躬到地,含笑道:「敝姓傅,名政。貴州鎮遠人氏。十年前入山,隱居在苗荒之地。英雄為本處除去這百餘年的大害,苗人們以為你是天神下界呢。」

  逸雲一看時辰不早,忙言歸正轉:「傅兄隱此十年,可知這一帶有一位九幽異人麼?」

  「九幽異人?是漢人麼?」

  「正是漢人。」

  「這裏漢人並不多見,這十年來,我只看過兩人,一是老和尚,住在南面五座山頭一座破廟中。距此約有百二十里之遙。一是個像貌清瘦的老人,每兩年必在附近找藥,為人陰沉。會說苗語常向苗人換取奇藥。」

  「他可曾說過姓名?」

  「他自稱姓氏,卻從不通名。本寨之人,但稱他為夏公。」

  「是了,正是他,傅兄可知他住在何處?」

  「太遠了!往西南大約有五百里左右,距雪峰山主峰還有近百里。但那兒倒還好找;由這兒沿山脊往西南,有一座雙尖如錐的尖山,由尖山折向南,就是盤蛇嶺。蛇尾西南有一座三峰並峙,一山如童子俯伏的大嶺,土名兒叫童子拜三老山。據夏公說,他就住在那兒,但極不好走。」

  逸雲將地名一一記在腦中,再將沿途可記事物詢問一遍,已打定主意往那裏一行。傅政說是五百里,山路曲折盤旋,其實並沒有那麼遠,最多也不過三百里左右。

  問清一切,他向傅政告辭。

  傅政道:「這孽畜名叫龍貅,丹黃與膽據說乃是天下奇寶。夏公曾經多次與這畜生狠鬥,卻無法如願。英雄既前往尋他,何不攜帶前往?可能有大用呢!」

  逸雲一聽也對,便走近龍貅,拔出龍淵劍,剖腹取出一個大如海碗的紫色膽囊,和額喉之間一個大如拳頭的金色丹黃,割下一段金色腸子盛著。收劍提囊,道聲「後會有期」,向來路星追電射似的走了。

  只有一天的時間了,不容逸雲猶豫。他剛趕回小木屋,恰趕上姑娘傷毒發作之時。

  好不容易度過難關,逸雲滿頭大汗,向地煞夫人說道:「今天好不容易探得了消息,九幽異人的下落已明……」便將斬龍貅巧遇傅政之事一一說了。

  最後道:「為了趕時,小侄即行動身,獨自帶芸姐上路,必須於今夜趕到。由此前往,將近千里腳程,是否沿途會發生險阻,能否一到即可見到九幽異人,皆在未定之天。伯母,只有讓小侄帶芸姐前往,方能爭取時辰。這裏乃是是非之地,小侄走後,請即和尹前輩離開,到辰州府等候小侄訊息。」

  地煞夫人垂淚道:「事已至此,只好依你所說行事。生死由命,看來芸兒已是……唉!如果她等不到那一天,賢侄要將她先行下葬,他日大仇報後,我再前來取她的骸骨遷葬百花谷,讓她與她父親泉下相依了。」

  逸雲心痛如割,切齒道:「真有那麼一天,小侄將為所欲為,大開殺戒,不管天道循環的廢話。」

  「賢侄,不可如此,那會令先夫罪孽更為深重,我亦難安於心。你去吧,我替你收拾。」

  沒有什麼可收拾的,隨身衣物都沒帶來。

  逸雲走到藥櫥前,取出那三隻雪蓮玉瓶,包起放在身畔,萬一明日午時前找不到九幽異人,用雪蓮苟延姑娘的殘命。

  撕破一條床單,將龍貅膽、丹黃,以及雪蓮瓶,包成一個包裹掛在肋下,懸上劍,撕被單將氣息奄奄的姑娘扶起,說道:「芸姐,我背你趕路,自家姐弟,從權,恕我,如有不適,可出聲告我。」

  他兜起姑娘背在背上,大踏步出了閣樓,告辭老化子,並對地煞夫人說道:「期以半月,伯母,如果小侄逾期不回,請轉告黛妹,我也許永不會回來了,請她到點蒼稟知家父。」

  聲落,人已穿窗而出。

  「賢侄,你……」地煞夫人急喚。

  老花子苦笑搖頭,黯然拭淚。

  逸雲說話時的凜然神色,令兩人心驚,說明此行兇險尚多,吉凶莫測。但他身法太快,想追上一同前往已經不可能了。其實追也是枉然,怎能跟得上他呢?

  逸雲心急似箭,展開絕世輕功如飛急趕。入暮時分,便到了斬龍貅之地,看準方向,沿山脊馳向西南尖山。

  他不顧一切,翻山越嶺,飛度深壑,踏林蹈伏,快似流星移位。沿途的苗人和奇禽怪獸,對他不成威脅。

  初更將盡,他已過了尖山,進了盤蛇嶺。這座嶺,像一條數百里長的怪蟒,盤伏在這一帶遠古森林之中。蛇頭朝北,盤虯起伏,左旋右盤,高聳入雲,到處是飛崖絕壁,和深澗寒潭。人在蛇脊上走,稍一不慎,乖乖!不粉身碎骨者幾稀!

  逸雲藝高人膽大,衝過重重險阻,躲過不少猛獸的襲擊,在絕壑斷崖間狂奔,再狂奔。

  子夜將到,盤蛇嶺快要走完,下弦月已經快近中天,月色下,已經可以隱約地看西南那黑黝黝,高入雲表的三座插天奇峰了。

  但他不能再走啦!背上的芸姑娘身軀漸漸發熱,呼吸愈來愈沉濁,顯然體內周期性的毒性又將發作了。

  他找到林中的一個土丘,將姑娘解下平放在地,看了姑娘的情景,不由心中慘然。

  她那一雙原是美好的玉腿,已經完全變成猩紅之色,肌膚微腫,灼熱如焚。小腰以下,小衣內冒起陣陣輕霧,熱流蕩漾,愈來愈熾。她那紅霞如火的雙頰,不住扭曲,睜大雙眸,劇烈地喘氣,胸前高聳在褻衣內的雙乳,作不規則地震顫。雖然她不能動彈,但她那星眸中痛苦的神色,已經說明她多麼需要發狂地掙扎啊!

  逸雲虎目中滴下兩行清淚,他喃喃地輕聲喚道:「芸姐,你要哭喊就拼命哭喊吧!發洩了倒還好些。我,對你負疚良多,不該讓你現身涉險的,看了你痛苦之狀,我的心碎了!」

  姑娘不但不哭喊,緊吱著銀牙。不久,渾身熱霧蒸騰,各處肌肉都在抽搐。她聲嘶力竭地叫道:「水!水!快給我水……」

  逸雲解開水囊,將壺口塞入她的口中,她發狂地猛吸,四斤的皮水囊喝掉了四分之三方行止住。

  喝完水,她的身子可以轉動了,尖叫一聲,便待蹦起。

  逸雲早有防備,不能點穴道,又沒有地煞夫人幫助,他只好爬伏在她身上,壓住她的手足,嘴對嘴運本身真元,如潮般向姑娘口中度去。

  她無法掙扎,瘋狂地扔動,半個時辰後,逐漸平靜下來。終於,她暈了過去。

  許久許久,灼熱的肌膚溫度逐漸下降,終於回復原狀,但仍比常人高出甚多。

  她渾身肌肉一鬆,癱軟在地。

  逸雲鬆過一口氣,起身在一旁打坐調息。

  姑娘神智一清,眼角掉下一連串珍珠一般的淚水,有氣無力低喘道:「雲弟,我好痛苦!你點……點了我的死穴吧!我難受……」

  「不!你記住:你要活下去!未到斷氣之前,你必須活下去!堅強的求生慾念,將支持你不倒,如果你生意全失,那就完了。在你無法忍受之時,想想你該活下去的理由;強烈的復仇意念就是你不死的最好藥方。芸姐,忍辱偷生,你為了什麼?說!為什麼?」

  最後幾句,他說得聲色俱厲。強而有力的聲浪,鐵錐似的直戳入姑娘心坎,她渾身一震,咬牙道:「是的!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忍辱偷生,以色相現跡江湖,是為了九泉下的爹爹,我必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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