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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聽得「華陽君」三字,白璧暇不覺哦了一聲,道:「華陽君?可就是那位『入宮不跪、見王不拜』的平壤華陽君麼?」

  申玉柏打躬作揖,忙道:「正是、正是,『華陽君』正是我家主公,适才他險些傷了令夫人,過意不去,來日必會當面向她鄭重致歉,還請督師見諒。」官場中人,最善算計人情,那白璧暇雖說滿面不悅,可對方是朝鮮要人,自己若要下令開炮,來日朝廷必也會來查問此事,屆時朝鮮國王不但不會是自己的外援,恐怕還是個可怕至極的敵人。

  想起廣結善緣的道理,白璧暇的火氣驟降,一時無喜無怒,淡淡地道:「也罷,內子毫髮無傷,華陽君致歉之說,不也言重了?倒是白某久聞『華陽君』大名,難得海上巧逢,卻也算緣分一場。」說著走上前去,朝「目重公子」的肩頭拍了拍,以示友善。那「目重公子」也眯起了眼,朝他點點頭,算是兩國英雄喜相逢了。申玉柏松了口氣,道:「多謝督師大人,咱們這回很承您的情,來日必定奉答。」眼看爹爹又做起了人情買賣,白雲天心下不忿,大聲道:「爹!這人差點打死娘了,你怎就……」不孤子嘻皮笑臉,插口道:「一條人命一百兩,打死兩個還有地找。」

  白璧暇定力過人,此時兒子怨懟,旁人譏嘲,他仍是不見喜怒,只淡然道:「雲天,先扶你娘回去。張勇、李成,招呼大家上船,咱們要起錨了。」

  白雲天心下不滿,可父親有命,卻也不敢違背,只得扶起了娘親,返身上船。眼看中原人馬即將撤離,崔中久便也揚聲怒喝:「大家還愣著做什麼?快下海找人啊!」撲通、撲通之聲不絕於耳,朝鮮眾武官紛紛跳下大海,四下搜捕那名東瀛人。

  嗚嗚……嗚嗚……朝鮮戰船吹起了海螺,兩船一先一後,便要駛離了。那「鬼醫」王魁自始至終專心守志,身旁雖說打得驚天動地,眼光卻不曾離開病人一眼。崔風憲挨了海蠍毒螯後,已然有了呼吸,可手腳卻是劇烈痙攣,面色也是越發漆黑,好似中毒了。崔軒亮拉住了王魁,驚道:「怎麼辦!我叔叔又不成了!」

  王魁道:「別慌。」取出了一包藥粉,撬開了崔風憲的嘴,盡數灑了進去。那藥粉當是解藥,應能破解蠍毒,可此時崔風憲筋肉僵冷,面色發黑,一條命去了已九成,那藥粉灑在嘴裡,也無法吞咽。崔軒亮大哭道:「完了、完了,他又要給毒死了。」

  王魁打開隨身藥箱,取出了一根銀針,朝崔風憲頸部下方的「水突穴」刺入,這「水突穴」屬「足陽明胃經」,主治吞咽、咽喉腫痛、喘息等等,每有奇效,哪知銀針入皮,崔風憲卻是筋肉繃緊,不曾感應。王魁嘿地一聲,道:「不行,他氣血衰敗,穴道失感,得讓他站起來。」

  不孤子抱起了崔風憲,讓他起立直身,王魁取來了清水,倒入他口中。可那藥粉雖給化開了,崔風憲卻不會吞咽,嘴邊藥水淋漓,盡數流了出來。

  崔軒亮又慌又急,哭道:「叔叔,你快喝下去啊!」正哭泣間,肩膀上卻按來了一隻手掌,溫熱輕軟,只聽他淡然道:「小施主,讓我來吧。」說話間伸出指來,便朝方才那「水突穴」輕輕一點,哧的一聲,勁氣透體而入,崔風憲立時喉嚨滾動,那藥水便已滑入喉中。

  王魁大喜道:「珠璣佛指!天絕老弟可來了。快、快,快點他的氣舍穴,別讓他嗆死了。」聽得「天絕」二字,眾人都是急急轉頭,只見崔軒亮身邊站著一人,正是适才與「目重公子」說話的那位和尚。

  正看間,崔風憲喀地一聲,噴出藥水,竟又劇烈嗆咳起來。那和尚便又點出一指,朝頸部內側鎖骨而去,正是主治咳嗽氣逆的「氣舍穴」。崔風憲受了指力之後,呼吸轉順,藥水便又平順入喉,不再咳嗽。王魁笑道:「你再點他的『缺盆』、『庫房』、『乳中』、『關門』,『大巨』這五穴,讓他腸胃蠕動。」那和尚出手如風,五指如輪,轉瞬便點了胃經五大要穴,認穴既准、手法又精,功效如同針灸。王魁心下更喜,笑道:「好你個少林和尚,認穴本事不輸大夫啊。」當下又說了十來個穴道名稱,有的止血、有的止痛,那和尚便也一一照辦。看兩人一個做、一個說,好似事先排練過一般,當真是合符若節,分毫不差。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崔風憲呼吸漸順,臉上黑氣消散,手腳也不再痙攣,慢慢臉上又有了血色。王魁笑道:「行了,讓他躺下吧。」

  兩旁船夫急急取來擔架,不孤子抱起了人,讓崔風憲平躺下來。眼看叔叔撿回了一命,崔軒亮心下又悲又喜,當下跪倒在地,痛哭道:「多謝幾位大俠,謝謝、謝謝。」不孤子見他朝自己下拜,不由笑道:「我只是抱著人而已,你謝我做什麼?倒是老王給你出了大力,你可欠了他一個大人情唷。」崔軒亮滿心感激,便率著眾船夫跪下,哽咽道:「先生救命之恩,小人終生難忘,不敢請教先生大名,日後做牛做馬,也要給您回報。」

  那王魁把人扶了起來,笑道:「做牛做馬,那就不必了。老頭兒姓王,名魁,少時醫狗醫貓,中年醫人,晚年醫鬼,朋友們曉得我專和閻羅王作對,便贈了個『鬼醫』的外號給我。」說著又指向那名和尚,笑道:「這位天絕老弟也給你出力不少,你也給他道聲謝吧。」

  不孤子笑道:「小兄弟別聽他的,王先生師承九華名門,是天下第一醫術高手,你叔叔遇上了他,算是運氣。」崔軒亮磕頭哭謝,又朝那和尚下拜。那天絕和尚將他扶了起來,輕聲說道:「施主無須多禮。佛門中人,普渡眾生,此為貧僧職責所在,施主何須言謝?」

  不孤子哈哈笑著,摟住了天絕僧的肩頭,道:「老王,看看我多有眼光?船上這麼多賓客,我就只選天絕老弟和咱們同艙,你瞧瞧,這可撿到寶啦。」王魁笑道:「你別誇口,你初見他時,可也沒瞧出他是少林武僧,哪來的眼光可言?」崔風憲喃喃地道:「你們……你們之前不相識麼?」不孤子笑道:「王魁和我是哥倆好,不過這位天絕老弟卻是在劉家港認識的,到了船上才慢慢混熟了。」崔風憲更驚奇了,又道:「劉家港?你們……你們是要上哪兒去啊?」不孤子笑道:「這回魏寬六十大壽,廣邀天下群雄,咱們都是去拜夀的。」

  崔軒亮訝道:「你們……你們也是去給魏叔叔拜夀的?」不孤子正要回話,卻聽「宣威艦」上嗩呐高鳴,一名隨扈站在甲板上呼喊:「咱們要開船了,還有人要上來麼?」

  先前眾人手忙腳亂,只在給崔風憲診治,朝廷眾人一一返回艦上,他們也是不知不覺。那「鬼醫」王魁本是船上賓客,聽得召喚,便要起身返回,不孤子卻把他拉住了,道:「老王,留在這兒吧,省得回去受白璧暇的鳥氣。」

  王魁遲疑道:「這……這不大好吧……太失禮了。」不孤子呸了一聲,道:「失禮個屁。」說著問天絕和尚:「老弟,你也不回去了吧?」

  天絕和尚含笑道:「小僧追隨前輩驥尾,隨遇而安。」那王魁面色遲疑,還未說話,但聽腳步聲響,那張勇上前來了,說道:「王大夫,您是咱們船上的貴賓,白督師吩咐,要咱們恭請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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