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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此時生死已在一瞬間,只見中國武官虎視眈眈,那「目重公子」卻是殺機已動,前有狼、後有虎,那東瀛人無論落入哪一方手中,都會給扣押起來,過著永不見天日的日子。他目光一瞥,忽見那中年美婦站在身旁不遠,霎時應變奇快,一個右手暴長,已然拉住了她的玉腕,將她扯到了背後,便朝「目重公子」推去,竟是拿她做了擋箭牌。此舉大出意料之外,白璧暇、白雲天等人都是猝不及防,頓時駭然道:「你幹什麼?」

  眼看中年美婦成了他的護身符,那「目重公子」卻無收手之意,自知這東瀛人狡猾厲害,今番若要撤手,日後怎還抓他得住?他深深吸了口氣,掌中反而加力擊打。那白璧暇見勢頭不好,只得大喝一聲:「朋友!手下留情!」

  「娘!」白雲天狂喊一聲,飛身救母。白璧暇右手淩空一探,「白眉劍」嗡地一聲,便從兒子腰間離鞘飛出,霎時劍鋒展開,光彩奪目,他不待文縐縐地上前邀鬥,手指一沾劍柄,便已飛身跳起。那白雲天則是使出了一招「蜻蜓點水」,俯身飛掠,便要將娘親抱開。白家父子同心協力,一個撲前搶救,一個提劍斬殺,均是對症下藥之舉,豈料「目重公子」掌力絲毫不緩,來勢遠比自己為快。白璧暇見自己離對方足達八尺遠近,那「目重公子」卻離自己妻子四尺不到,情急之下,只能大喊道:「不孤道長!請你相助!」

  「嗖」地一響,那不孤道長見得同胞遇險,二話不說,把背一彎,背後長劍激射而出,便朝那「目重公子」喉頭飛去。這劍來勢奇快,後發先至,轉眼便飛到喉前三寸,「目重公子」若不回手自救,便等於是自殺。

  點蒼高手橫空飛劍,靖海督師近身來襲,連那白雲天也運起了畢生功力,直朝娘親撲去。兩大高手聯手出招,那白雲天雖然稍弱,功力卻也不可小覷。只是三人雖說絕學出盡,卻沒人有把握救下那名中年美婦。

  「無相無形掌」,新羅掌法第一絕學,威力豈同小可?眼看「目重公子」的重掌即將襲來,那美婦卻只呆呆傻傻,渾不知發生了何事,說時遲、那時快,忽聽遠處有人吐氣揚聲,砰地一聲巨響,整艘大船劇烈晃蕩,但見甲板向左傾斜,那美婦站立不穩,立時撲跌在地。

  「嗖」地勁風刮過,「目重公子」的掌風已從那美婦頭頂撲過,卻打了個空。又聽「鏘」、「鏘」兩聲巨響,白璧暇、不孤子二人的兵器攻來,那「目重公子」把背後石棺一轉,頓時火花飛散、石屑紛飛,不孤子的「九霄劍」、白璧暇的「白眉劍」,俱都撞上了那座石棺。

  一片混亂中,白雲天總算飛身而來,他抱住了娘親,母子倆滾在甲板上,摔作了一團。大船搖晃不休,船上武功稍弱的,莫不摔倒在地,人人驚魂甫定,都不知發生了何事。「撲通」一聲,船舷旁似有人掉入了大海,眾船夫探頭來看,只見那東瀛人潛入了大海,隨即消失無蹤。

  東瀛人逃了,靠著中國諸大高手合力攔阻「目重公子」,終於還是讓他成功脫逃。

  「哦哦哦哦哦哦!」那「目重公子」怒之極矣,陡地雙手握拳,仰天狂叫,威勢懾人之至,背後石棺上下震動,竟爾喀喀作響。棺板上的封條給這股力道一激,驀地「噝」、「噝」連聲,已盡數崩開。

  此時吼聲不絕於耳,石棺更是轟然作響,棺縫旁已飄出了一股黑氣,不知那裡頭藏了什麼東西,似要闖出來了。當此異狀,滿船上下莫不駭然變色,人人都在向後急退。卻在此時,一隻手掌伸了過來,將棺板壓住。聽那人淡然道:「施主,住手。」「目重公子」吐氣揚聲,手刀直劈而下,勁風狂烈,銳不可當,卻見一人腳下微轉,踏出了半圓,讓過這驚天動地的一劈,但仍牢牢按住石棺蓋板,竟不讓「目重公子」來開。

  眾人心下一凜,霎時之間,上起督師隨扈、下至婢女船夫,人人屏氣凝神,全都看向了這個人。來人身穿粗布僧袍,戒疤爇頂,身形極高極瘦。卻是一名和尚。看他的模樣應是「宣威艦」上的賓客,可樣貌甚為眼生,諸人反復端詳,卻還認不出來。

  一片猜測中,那和尚卻只面向「目重公子」,合十道:「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既已一擊失手,何苦多作殺生?還請罷鬥吧。」

  那「目重公子」一語不發,只是朝那和尚臉上打量,只見此人膚色斑駁,好似三四十來歲,又似五六十歲,全然瞧不出真實年歲。只不過這人身材很高,雖在合掌彎腰間,卻還是比「目重公子」高了幾寸。想來身長至少在九尺以上。雙方面面相覷,誰也沒動上一步。看這「目重公子」武功奇高,一旦暴起殺手,輒是雷霆萬鈞之勢,難以抵擋。旁觀眾人屏氣凝神,都在替那和尚擔憂。這僧人卻也定力過人,始終雙掌合十,垂首不動。

  良久良久,那「目重公子」將身子一轉,便又把石棺負到了背後,想來是讓步了。眾人看在眼裡,都松了口氣。

  白璧暇越看越奇,便問下屬道:「這位僧人是……」那張勇附耳道:「這人是個少林僧,在劉家港上的船。」白璧暇心下一凜:「少林寺的人?」

  「阿彌陀佛……」那和尚見眾人望著自己,當即合十宣佛,自報姓名道:「貧僧法號,上天下絕。」聽得那人自稱「天絕」,眾人全都微微一愣。少林寺門規森嚴,近百年來以「法弘德圓,靈慧渡空」八字定輩,寺中年紀最長者,乃是年近百歲的「法顯大師」,至於近十年新收的小沙彌,則都是「靈」字定輩,上下八代中,實無這個「天」字,卻不知這位「天絕」從何而來?一片寂靜中,「目重公子」卻也不加理會,只朝己方的戰船走去,眼看這人便要離開,忽然間人影一閃,一人追了過去,怒道:「等等!你險些打傷了我娘,便想這麼一走了之麼?」眾人轉頭一看,說話之人身穿白衣,面如冠玉,自是靖海督師之子,少俠白雲天來了。聽得砰地一聲,「目重公子」腳步一頓,已然沉下臉色,冷冷向後望來。雙方目光相接,那白雲天見得對方的眼神,不覺微起害怕之意,便又退到了人群之中,躲到白璧暇的背後。低聲道:「爹,那人差點打死了娘,您怎都不管?」

  這句話當真管用,白璧暇再計較宦海前途,外交利害,此刻也不能置之不理了。他見船上眾人都在望著自己,情知官威不可失,便挺起了「白眉劍」,走上前一步,沉聲道:「朋友,在下中國靖海督師白璧暇,不知閣下高姓大名、如何稱呼?」督師大人親自仗劍問話,豈同等閒?但聽「宣威艦」上傳來車輪滾動聲,炮眼開啟,已然伸出了十來座黑黝黝的大炮,正是永樂帝于安南起造的「交趾炮」,前膛填彈,炸力深遠,最適合海戰,比之「洪武炮」的威力,有過之而無不及。先前老百姓哭得你死我活,比不得督師夫人的一根小指頭,眼看白璧暇殺氣騰騰,替老婆出頭來了,申玉柏自是嚇得魂飛魄散,慌忙道:「誤會一場、誤會一場,這位是我朝鮮國主的至交『華陽君』,适才為擒匪寇,出手略嫌冒失,還請大人莫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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