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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此時白璧暇回身上船,聽得這幾句譏諷,眉頭不由微微一皺,腳步便緩了下來。一旁張勇冷冷地道:「不孤道長,你嘴裡不乾不淨地說些什麼?」

  不孤子不去理他,只拉住了崔軒亮的手,輕聲道:「孩子,你是功臣之後,虎將之子,如今國家不能保護你,朝廷裡又是君驕臣諂,人人只知升官發財,貪圖己利,盡是些卑鄙小人。你越是處境孤單,越要學會忍耐,千萬不要讓你叔叔白白送命,知道嗎?」

  這番話說得難聽之至,非但把滿場文武編排上了,連皇帝威名也有損及。是可忍、孰不可忍,眾隨扈全都面露怒容。那白雲天按捺不住,怒喝道:「不孤老道!我爹爹敬你虛長幾歲,這幾日才待以上賓之禮,讓你坐我家的船、吃我家的飯,你可別太忘恩負義了!」不孤子皺眉道:「你家的船?怎麼,這船上不懸紅旗,改懸白旗啦?」說著作勢眺望,左顧右盼。

  方今皇帝姓朱,不孤子口中的「紅」字,意即在此。那白雲天說不過他,氣得俊臉發白,那中年美婦拉住了兒子,低聲道:「算了,別和他計較。」不孤子笑道:「還是白夫人大方啊。御前共春宵,老公不折腰。白少俠,等你娘日後給你添個親王弟弟,你白家上下定是大大的飛黃騰達了,恭喜、恭喜、恭喜!哈哈哈哈!」

  聽得此言,那白夫人氣得俏臉發白,白璧暇、白雲天父子倆則是渾身發抖,目現殺機。眾人聽不孤子說得興高采烈,卻多半茫然不解,一不知白夫人一個官家夫人,怎能憑空生個親王兒子,二也不解白璧暇咬牙切齒,心裡在氣些什麼。

  眼看父子倆怒髮衝冠,隨時都會翻臉動手,不孤子卻也不怕,只笑道:「小兄弟,咱們並肩作戰。小的給你,大的給我。」

  崔軒亮對白家父子本有好感,可連著幾番事情鬧下來,卻不免痛恨之至。聽得不孤老道吩咐,那是正中下懷了,他大喊一聲,擺開了拳腳架式,正要過去搦戰,忽然間腳踝給人輕輕一觸,卻有一隻手放了上來。

  崔軒亮張大了嘴,呆呆地向下望,只見叔叔的手擱在自己的腳踝上,口鼻流血,瞳孔放大,眼中卻滲出了淚水。崔軒亮如中雷擊,霎時撲倒在地,大哭道:「叔叔!你還活著麼?叔叔?」

  眼見崔風憲動了一下,宛如僵屍作祟。白璧暇、白雲天,乃至於朝鮮眾武官,全都吃了一驚,眼見崔風憲好似還有氣,不孤子便也不急著打架了,只扯開大嗓門,喊道:「鬼醫王魁!你TMD快過來救人啊!」

  情勢十萬火急,宣威艦上腳步聲大響,聽得幾名孩童喊道:「王世伯!王世伯!我師父在喊你了,你快出來啊!」

  四下呼喊聲一片,人人都在尋找那個「鬼醫」。不多時,便見宣威艦上走下了一名糟老頭兒,看他左手提著竹籠,右手拿著酒葫蘆,打著哈欠道:「睡個午覺,也是不得清靜。不孤老頭,敢情你家又死了人啦?鬼吼鬼叫的。」

  不孤子罵道:「你還拖拖拉拉的,一會兒人都成了僵屍,看你怎麼救?」那糟老頭兒笑訝道:「僵屍?這可稀奇了,倒是可以試試。」這老頭兒睡眼惺忪,外號又是什麼「鬼醫」,想來本事古怪,說不定專把活人醫成死鬼。他來到崔風憲身旁,先探了探他的鼻息,之後捏了捏他的筋骨,當即道:「他流血太多,心老早不跳了。」

  崔軒亮大哭道:「你胡說!他方才還握住我的腳!」

  王魁搖頭道:「凡人死後,筋肉轉緊,往往手足會動上一動,作不得准的。」崔軒亮大哭道:「你胡說!你胡說!你這個庸醫,你走開!我不要你了!」前朝老將早已斷氣了,他雙目茫睜,身體僵直,原來方才那一動,只是人死後的抽搐而已。眼看崔軒亮抱住叔叔的屍身,伏地大哭,那王魁不由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反正新采了幾味藥,剛巧試試藥力。」說著打開了一隻竹籠,用竹夾取起一物,便朝崔風憲心口放去。崔軒亮愕然道:「龍蝦?你……你要做什麼?」

  王魁笑道:「小兄弟,你可瞧清楚,這玩意兒能不能吃?」

  崔軒亮凝目去看,只見那物生了巨螯,色呈黑紅,體型約比龍蝦大了一倍,猛見它後尾上揚,隱隱帶著毒針,不由心下大驚:「這……這是毒蠍!」正要用手驅趕,那「鬼醫」卻攔住了他,說道:「別碰它,這是苦海毒蠍,天性兇惡,一針畢命,千萬別碰它。」崔軒亮急道:「那……那你還讓它螯我叔叔?」正要設法阻攔,卻給不孤子拉住了,聽他道:「放心,這位是天下第一大夫王魁,連鬼也能醫,你放心讓他診治,不必擔憂。」

  尋常毒蠍體形不大,至多兩三寸長,那「鬼醫」手中的蠍子卻甚巨大,足有一尺長寬,模樣甚為可怖。只見那毒蠍爬到崔風憲的心口,慢慢螯下了一針,崔軒亮大驚失色,他不顧一切,正要上前搶救,那王魁卻道:「攔住這孩子。」只見王魁夾起了毒蠍,小心放回了竹籠,然後在崔風憲的心口壓了幾壓,猛聽「咳」地一聲,那崔風憲身子一動,竟爾吐出了一口血沫,隨即面色泛黑,手腳劇烈抖動,傷口處竟又滲出血來了。不孤子大喜道:「行了,他的心能跳了。」王魁道:「壓著他的手腳,我得給他活血。」眼看死人復活,全場都愣了,朝鮮武官、中原隨扈全都停下腳來,佇足遠觀。那柳聚永也是雙眉一軒,便也轉過身來,遠遠望著崔風憲,臉上帶著幾分關切。

  此行雙方並無仇怨,說來一切爭執兇殺,都是為了那個東瀛人,倘使崔風憲能救回一命,那是皆大歡喜了。此時此刻,連那「目重公子」也停下腳來,只見他招來了崔中久,似在詢問那「鬼醫」王魁的來歷。

  場面亂糟糟的,人人都是目不轉睛,忽聽「嘿」地一聲,一名朝鮮武官摔倒在地,猛見一人翻身跳起,拔腿直奔,正是那東瀛人脫逃了。

  這東瀛人機警多智,原來早已悠悠醒轉,只在伺機而動。好容易崔風憲死而復生,不免讓朝鮮眾人分心旁騖,當此千載難逢的良機,他便趁勢兔脫,崔中久、柳聚永等人雖已猿臂暴長,卻都晚了一步。這東瀛人好生厲害,看他起身狂奔,一不朝艙下去鑽,二不往大海跳去,而是向著中國武官那廂奔去,似要竄上「宣威艦」去,心思可說極其敏銳。

  眼見那東瀛人朝己方奔來,背後朝鮮武官則是大呼小叫,奮起直追,人人均是神情慌張。白雲天吃了一驚,忙道:「爹,我們要幫哪一邊?」白璧暇攔住了兒子,不許他輕舉妄動,隨即低聲傳令:「張勇、李成,吩咐弟兄們向後退,放他過來。」白璧暇何其老練,一見這批朝鮮人神色驚惶,便知這東瀛人身份非同小可,一見他要自投羅網,自然要借力使力、暗渡陳倉,等他落在自己掌中,那是奇貨可居了。

  眼見中國武官向後退開,明擺了放出一條生路,那「目重公子」看在眼裡,如何不勃然大怒?他喝地一聲,身法如電,轉眼間後發先至,竟已追到那東瀛人背後,隨即提起了一口氣,向前劈出一掌。

  掌風無聲無息,掌心卻藏了一道白光,這是「花郎新羅掌」的最上品:無相無形掌。「目重公子」心意已決,若抓不回這名東瀛人,便不會留他的活口。白雲天慌道:「爹,要死人了,這可怎麼辦?」白璧暇目光如炬,稍稍看過那東瀛人的身法,便知他身懷武功,當即道:「先別動,等他過來。」一邊慢慢凝功在掌,只等那東瀛人奔進己方人群,他便有藉口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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