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22八王世子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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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老人單憑一柄朽木破劍,卻能刻地逾寸,不差分毫,盧雲憑著十年苦修的內力,自忖也能辦到,只是自己的劍芒過於霸道,出手時土崩瓦解、飛沙走石,若要刻出這尖針般的細活,怕還力有未逮。 眼前這老人非同小可,竟能凝狂風暴雨于寸許之間,這份功力之純,已至化境。盧雲心下了然,自己若要與這人過招,絕不能空著雙手,他必須仗劍。 此時「雲夢澤」不在身上,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兵器,盧雲只能躲在草叢裡,如小狗般趴著,滿面狼狽。胡志孝見情勢古怪,早想走了,忙拉住了德王爺,低聲道:「好了,事不宜遲,咱們兵分兩路,您去見魯王妃,我去找威武侯,各把事情談妥。另也得通知慶王一聲,別讓他內疚神明,居然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了。」 德王爺低聲道:「寺卿放心,老四要是這般硬種,便不會害死二哥了。我猜他闖了大禍,定是去宜花院裡貓著,抹不丟地,澆個爛醉,啥也不愁。」胡志孝忙道:「好了、好了,不說了,老爺子、嚴掌門,下官告辭了。」把手一拱,慌慌張張地跑了,那德王爺畢竟是武人,只把手按在腰刀上,微一欠身,這才轉身離開。 那白眉老人甚是機警,雖沒找到盧雲,卻仍手提木劍,四下察看,嚴松低聲道:「師叔,方才真有刺客麼?」那老人搖了搖頭,道:「不曉得。」嚴松愕然道:「不曉得?」那老人道:「我覺得有人躲在左近,可始終感應不到他的內力。」嚴松呆了半晌,隨即失笑:「師叔多心了。四下若是有刺客,咱們便感應得到他的殺氣,憑您的修為,難道世上還有人瞞得住您?」 那老人搖頭道:「那也難說。方才那個正統軍大都督,便接得住我的『無劍』。」 嚴松忙道:「那位伍爵爺是正統朝第一高手,方今天下有此身手的,怕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那老人歎道:「隱居了大半輩子,不問世事,滿擬天下已無抗手,沒想世間武學也是一日千里……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嚴松道:「師叔這話就不是了,您說後生可畏,豈不知後生們畏您懼您,遠勝於您怕他們?快回房裡歇著吧,一會兒咱們還要給徽王爺念經……」 那老人道:「王妃呢?」嚴松道:「哭了半天,已然睡下了。」那老人哼道:「沒出息。」 嚴松低聲道:「師叔怎麼說這話呢?小師妹死了丈夫,怎能不傷心?」 那老人嗤之以鼻:「傷什麼心?那朱祁多少姬妾,見一個、愛一個,早讓她守了活寡,她那時怎不傷心?現下才掉淚,敢情我生她時少生了腦子是吧?」嚴松左右張望,細聲道:「師叔,您說話小聲些,這話要讓皇上聽了……」 那老人大怒道:「皇上怎麼地?永樂大帝我都見過了,還怕朱炎這臭小子?嚴松,師叔這兒有個好差使給你,反正我女兒守寡了,你以後便陪她睡吧!睡到她不哭為止。」 嚴松跪了下來,顫聲道:「師叔,師妹可貴為王妃啊!這大逆不道的事,卻要侄兒……」正發抖間,面頰上啪地一聲,居然挨了師叔一記耳光,聽那老人暴怒道:「沒出息的東西!王妃又如何?不就是你愛慕一世的小師妹?當年你不敢和朱祁爭,現下朱祁死了,你還不敢爭麼?活該出家當道士,讓你嚴家斷子絕孫!」 嚴松挨了打,卻只撫著面頰,不敢吭氣。那老人厲聲道:「沒出息的東西!還不快起來?」嚴松慢慢爬起身來,只見這峨眉掌門面容淒苦,輕輕地道:「師叔還笑話我呢,您當年若能勘破這個情關,又何必隱居深山、不問世事?」 那老人瞪了嚴松一眼:「憑你也配跟我比?」嚴松低聲道:「侄兒不敢。」那老人甚是跋扈,打完了人,又道:「我外孫呢?」嚴松忙道:「載允在北院守靈。師叔,不是我誇您這外孫,這孩子還真有太祖之風,父親雖死,至今仍未落過一滴淚。」 那老人露出難得的笑容:「什麼太祖不太祖?這是因為像他外公。」嚴松忙道:「是、是,正是得了老爺子的真傳……」拍了幾個馬屁,總算將師叔送入房裡,關上房門,院中複又寒靜。 盧雲大大松了口氣,心道:「好個峨眉山,原來還有這等耄耋耆宿。」轉念又想:「對了,這老人方才提到了定遠,莫非他們交過手了?」 那老者武功之高,比之當年的四大宗師,只在伯仲之間。只是景泰年間卻沒聽說峨眉還有這等高手。依此看來,那老者怕真如他自己所言,已然隱居大半生。否則他若十年前便出山挑戰,甯不凡那「天下第一」的位子是否還坐得穩,還真是難說了。 經歷此事,盧雲已收起小覷之心,深知紅螺寺臥虎藏龍,多停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險。他不敢在此逗留,便慢慢遠離廂房,約莫退出百丈,正要轉身,忽見面前明明白白站著一名老者,白眉白須,不是方才那個白眉老人,卻又是誰? 盧雲大吃一驚,左足抬起,一步踏轉,便要搶到那老者背後,那老人右足弓步,剛巧不巧擋住了去路。盧雲心下暗驚:「好厲害。」還不及變招,聽得嗤地輕響,老者提起木劍,淩空虛劈,霎時天空好似裂了開來,一股劍氣伴隨隆隆雷聲,排山倒海而來。 盧雲嘿地一聲,雙足使勁向後一點,左掌奮力前推,暗藏雄渾罡氣,聽得掌心「啪」地亮響,直痛得他眼冒金星,還不及後退,一股大力已然壓迫而來,盧雲也不硬擋了,索性順著這股勢力,後掠飛出。 嗤嗤連聲,身旁竹影急動,這一退竟似無止無盡,突然後背一痛,撞著了一株蒼松,隨即腳步晃蕩,跌了出去,四下伸手去扶,摸到了一堵牆壁,卻是倒在了一間木屋旁。 盧雲大口喘息,靠牆坐下,先藏住了身形,這才提手來看,只見左掌心多了一道紅印,火辣辣地甚是疼痛,好似被狠抽了一鞭,痛入骨髓。 适才盧雲凝運內力,掌心裡滿布罡氣,正是當年賴以求生的「昆侖劍芒」,仗著卓淩昭庇護,這只手方才得以保全,沒被白眉老人切下來。 盧雲搖頭苦笑,看他都四十歲的人了,誰知遇上這白眉老祖,卻似成了當年的小塾生,居然還挨了夫子的一頓好打?下回再見了那老人,必得準備一口寶劍,絕不能再任憑宰割。 天氣冷,風又寒,掌心挨了這記,疼得發麻。盧雲甩了甩手,正要起身,忽聽竹林深處傳來口哨聲,幾名黃衣侍衛飛身而過,身法快極,隨即屋脊上、竹林裡,人影紛紛,相互換崗,此地竟然埋伏了大批御前侍衛。 盧雲急忙蹲下,不知自己到了什麼地方,趕忙伸手入懷,取出靈智交來的紙折察看,這一望之下,不由張大了嘴,才知此地便是「祖師禪房」,正統皇帝的行駕所在。 霎時之間,盧雲彷佛五雷轟頂,只是後背靠牆,胸口更是劇烈起伏。 正統皇帝、正統皇帝,五十年來天下風起雲湧,一切波濤皆源於這面牆後。屋中之人征討瓦剌、兵敗西疆,乃至遭敵寇俘虜、乃致景泰登基,從此這位正統之君銷聲匿跡,不復蹤影。豈料便在天下人遺忘他的時刻,他卻與伍定遠、楊肅觀聯手,一舉政變成功,創建了這個「正統王朝」。 今時此地,一牆之隔,正統皇帝便在自己背後。盧雲身上微微發熱,仰望天空,遙想自己追尋一生的志向,驀然之間,淚水湧了出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濟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了這幾句話,顧嗣源死了、柳昂天死了、乃至於江充、劉敬、乃至於秦霸先……乃至於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那些正派的、邪氣的、梟雄的、英雄的,他們宛如飛蛾撲火,全數葬身於這團熊熊火焰之中。 念及那前仆後繼、一波接一波死於朝難的英雄們,盧雲已是眼眶濕紅,他舉袖拭淚,霍地站起身來,轉向了背後房舍,凝視那片紙窗。 為了那些已死的、將死的,為了那風中殘燭而茫茫無從的千萬餓鬼,為了那鬱鬱蒼蒼迷迷濛濛相爭相鬥的六道眾生,今日今時,盧雲必須與正統皇帝見上一面。 全身每一寸都燃起了熱血,此刻不為投遞奏章,也不為萬民請命,盧雲既非孔夫子、亦非諸葛亮,他只想告訴皇帝幾句心底話,打從投入朝廷第一天以來,便窩在心裡的話。可惜過去沒膽量說,也沒本事說,直至今日。 「皇上……」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慢慢舉手向前,正要將窗兒推開,忽聽背後一人道:「福公公,皇上醒了麼?」盧雲大吃一驚,忙伏低了身子,撇眼去看,卻見了兩人,一個是軍官,一個是太監,二人正在院裡低聲說話,與自己相距不過數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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