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9王者之上 | 上頁 下頁
一四


  豔婷本是冷若冰霜,待見他們如此多禮,眨眼間笑顰綻放,冰山銷融,嬌聲道:「都起來吧。」嘩地一響,三名軍官同刻站起,動作之整齊劃一,宛如演軍一般。豔婷更高興了,正要同他們話家常,岑焱卻第一個嚷了起來:「夫人!完啦!完啦!大事不好啦!」

  耳聽岑焱胡喊亂嚷,大觸黴頭。豔婷便把眼色一使,那啾啾立時大怒來罵:「大膽狂徒?什麼叫夫人完了?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自己掌嘴!」

  先前「啾啾」挨刮挨打,宛如小媳婦可憐,現今到了岑焱跟前,卻又成了夫人的忠義護法,神氣威風。那岑焱臉上一紅,忙道:「對不住,對不住,小人失言了。」他舉起手來,自朝臉頰拍了兩記,待見夫人滿意了,便又乾笑道:「啟稟夫人,勤王軍又欺上門來啦。」

  「勤王軍?」豔婷哦了一聲,道:「聽你大呼小叫的,原來是為了這事兒?怎麼,熊俊還沒給放出來?」夫人消息靈光,一點就通,岑焱自是大喜道:「對,對,就是熊將軍的事兒,他今晚去京畿大營借兵,居然給勤王軍的人扣押起來,至今不能脫身,夫人快想想辦法啊。」

  熊俊乃是前線悍將,三五日便有一場大火爆,豔婷自也沒大驚小怪,聽她笑道:「你也真是的,有事儘管找你們大都督商量啊,放著正路不走,偏找我這個婦道人家出頭,那豈不是成了那個……那個什麼雞司晨的。」

  「牝雞司晨。」啾啾傲然昂首,便替夫人補充了。

  岑焱見她倆一搭一唱,不禁苦笑道:「夫人啊,您有所不知呀,大都督向來奉公守法,什麼都照規櫃辦事,要請他來救熊將軍,等人家把熊掌都給切了下來,他還在那兒苦苦忍耐啊。您快出手救人吧。」正哀求間,卻聽豔婷笑道:「忍耐好啊,你們大都督不總這樣教誨麼?『忍一步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大家各讓一步,相忍為國,豈不是美?」說著轉過頭去,自顧啾啾道:「他是這樣說的,對吧?」

  眼看啾啾頻頻稱是,夫人笑而不語,猛聽碰地一聲,地下跪了一個英俊年輕的,正是「小趙雲」燕烽來了。聽他咬牙道:「夫人!卑職與熊將軍是同年入伍的,您難道忘了,咱們都是您親自薦保的,夫人!您可千萬不能見死不救!」說著說,竟爾重重叩下頭去,狀極悲憤。

  世道不好,女輩當國,看這兩個女人一搭一唱,卻把幾個大男人僵在那兒。眾參謀心急如焚,鞏志卻只負手旁觀,並無多言之意。阿秀心下暗暗好笑:「這幫人真蠢得無救了。伍伯母這般厲害人物,她不去招惹別人,人家已是千恩萬謝了,現下有瘋狗沖著她家闖來,那還能有命在麼?」

  阿秀年紀雖小,卻比幾個大人善於察言觀色。果然豔婷狀似笑吟吟地蠻不在乎,實則眼光隱隱含著殺氣,想來心中早已震怒。

  一旁華妹討厭勤王軍,更是咬牙切齒,阿秀看在眼裡,怕在心裡,忖道:「乖乖,老虎不分大小,全是母的,我可小心在意了。」

  勤王軍與正統軍乃是世仇,相爭非只一日,豔婷心下自有定見。她見燕烽還跪在那裡,登時笑道:「好啦,別再磕頭了,一會兒把腦袋磕破了,誰來給我老公打仗啊?」說著伸出雙手,親自把他攙了起來。燕烽給她的軟膩手心握著,一時心頭怦怦亂眺,正想向後退開,哪知鼻端又聞到一抹香氣。那豔婷竟爾提起了腳跟,仰著臉來問:「小趙雲,聽說你想投入我九華門下,可有此事啊?」

  聽得夫人調侃,燕烽本已雙頰通紅,乍聽此問,面皮更似失火一般,大驚道:「夫人說笑了!卑職是飛雲莊六代弟子,師恩如山,尚未圖報,豈能無端改投他派?」豔婷聽他說得認真,忍不住噗嗤一笑:「那真可惜了。我只是聽說你天天寫信給咱家海棠,本以為你是想做咱們九華山的女婿,唉……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才知是誤會一場啊。」

  夫人話外有話,燕烽不覺啊了一聲,這才曉得錯失良機了,雖想說幾句場面話遮掩,奈何平日剛毅木訥慣了,話臨口邊,卻是吞吞吐吐,倒似得了幾分伍定遠的真傳。

  豔婷雖已年過三十,容貌卻仍絕美,看她說話時眼兒含俏、語聲帶嬌,不過略把玉腕來擱腰,便襯出那身豐臀長腿,曼妙身材。燕烽面紅耳赤,雖與夫人對面站立,卻不敢去看她的麗色,只好低下頭去,可夫人的繡花鞋入得眼來,卻又讓他神思不屬一陣。阿秀忍不住又感好笑:「這伍伯母真是裝傻了。人家哪裡是喜歡海棠?他是喜歡你呢。」

  大人心蹦跳,小孩臉發紅,眼看男人全癡呆了,豔婷仿佛打了場大勝仗,她攏了攏秀髮,含笑道:「好了,別說這些閒話了。定遠人呢?沒和你們一塊回來?」

  話猶在耳,猛聽「嘎」地一響傳過,背後府門兩旁推開,但見門中立著一條天塔似的鐵漢,看那張正宗國字臉滿布風霜,正是伍定遠到了。

  伍定遠老早回家了,看他才一跨出府門,左右參謀立時整肅軍容,齊聲道:「大都督。」豔婷笑了一笑,正要迎上前去,卻見伍定遠轉過了臉,自從她身邊擦了過去,一旁鞏志牽來了兩匹戰馬,交在伍定遠手上。

  豔婷微有錯愕,只見伍定遠背對著她,一邊在馬鞍上懸掛腰刀,一邊問道:「居庸關兵馬現在何處?」鞏志道:「半個時辰前已過昌平,天亮前應能抵達京郊。」伍定遠點了點頭:「很好。你趕緊出發,早些和他們會合。記得把兵馬部署在廣寧門,沒我的號令,誰也不許擅離職守。」

  耳聽鞏志答應了,伍定遠不再多言,正待翻身上馬,卻聽一聲輕喚:「定遠。」

  豔婷當眾呼喚,眾人也才醒覺了一件事,伍定遠根本未曾與他的妻子交談,甚且從頭到尾不曾往她身上瞧過一眼,便如沒見到這個人似的。

  此時此刻,豔婷啟齒呼喚,伍定遠自也該聽見了。他一腳踩在馬蹬上,一手扶著馬背,看他的背影一動不動,當是在等著妻子過來說話。

  良久良久,豔婷卻只留在原地,想是要丈夫自行回過身來。

  半晌過後,兩人既未作聲,亦未移步,誰也動不了。一片寂靜中,伍定遠左腳一點,翻上了馬背,正要策馬離開,卻聽豔婷提起了嗓子,大喊道:「伍……定遠!」

  十年了,過去伍大爺長、伍大哥短,兩人從來客客氣氣,今夜都督夫人卻直呼其名,連名帶姓一起叫了。眾參謀聞言一驚,心知不妙,忙將目光向地,不敢言動。伍定遠卻如耳聾一般,正要催動韁繩,鞏志卻攔到了跟前,低聲道:「都督,夫人找你。」

  伍定遠垂首望地,慢慢將目光撇了回來,隔得半晌,方才道:「你……有事麼?」

  「沒事。」豔婷纖腰一扭,即刻就要打道回府。鞏志咳了一聲,忙朝高炯使了個眼訊。這「掌令官」見事頗快,霎時催動暗掌,已將岑焱推倒在地,但聽「掌糧官」啊地一聲慘叫,竟如饅頭般滾地過去,卻把夫人回家的路給擋了。

  好容易夫人停下腳來,那「啾啾」急忙上前,攙住了豔婷,在她耳邊輕輕說著:「夫人,今兒是元宵。」一年一度的元宵節,自該闔家團圓,萬不能動氣爭執。眼看豔婷深深吐納,輕咬貝齒,好似在壓抑什麼。良久良久,她終於回過頭來,道:「你……你要出門了麼?」

  「嗯。」伍定遠低頭垂目,神色木然。眼看大都督惜字如金,鼻哼過後,了無聲息,眾人自是暗暗擔憂。豔婷竭力調勻呼吸,忍氣道:「你……你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

  「嗯。」伍定遠又鼻哼了,哼完之後,不忘把臉轉開,豔婷氣往上沖,看她豐滿的胸脯上下起伏,定是要大發作了。鞏志忙道:「都督是天亮時回來的。」

  伍定遠率軍出征,深夜回府,清早出門,乃是稀鬆平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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