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9王者之上 | 上頁 下頁
一五


  想起丈夫的辛勞,豔婷自也不能當眾發作,便道:「你……你是黎明時回來的,那我起床時,怎沒瞧到你?」伍定遠原本目光下垂,聽得妻子的問話,便慢慢抬起了國字臉。眾人心下一喜,都以為他要答腔了,誰曉得定遠的目光一路向上,最後凝視著天上玉盤,好似賞起了月。

  一片寧靜中,鞏志咳了一聲,道:「回夫人的話,昨夜都督回來得晚,他看夫人睡得沉,便也不好驚動。後來兵部有事找他,他便出門去了。」鞏志說了半天,豔婷卻是睬也不睬,一雙大眼盡是瞅著丈夫。伍定遠卻似心不在焉,看他仰望夜空,非但不曾言語,連目光也不願轉過來。

  十幾年了,豔婷一日比一日美,如今已是人如其名、豔冠群芳。伍定遠的武功也越來越高,終於成了名滿天下、舉世無敵的大都督,誰知兩夫妻照面了,卻是這麼幅場面等著。眾參謀躬身垂手,誰也不敢吭氣,鞏志也不想再說了,當即退了開來,假做不知。

  阿秀躲在一旁偷看,慢慢便把眼光轉到了華妹身上,只見這小姑娘低著頭,瞧著娘親做給她的小燈籠,淚水平已盈眶,想來父母間如此鬥氣,做女兒的心裡定不好過。

  場面沉悶,遲遲無人說話,「啾啾」大著膽子,悄悄來拉豔婷的衣袖,卻給豔婷使勁甩開了。她靜靜望著丈夫,道:「定遠,我回來得晚了,惹你生氣了?」

  伍定遠默默聽著妻子說話,卻只搖了搖頭,道:「沒事。」

  豔婷凝視著他,柔聲道:「既然沒事,那你為何不說話?」

  伍定遠別開了目光,輕聲道:「沒事。」

  伍都督言簡意賅,說來說去,全是同樣的兩個字,當真是無聲勝有聲。豔婷也無所謂了,當下背轉了身子,不再多問一字。眼見妻子沒話說了,伍定遠便道:「沒事了麼?」豔婷背著身子,淡然道:「沒事。」伍定遠點了點頭,正要駕馬離開,卻在此時,豔婷忽然笑了笑,道:「伍定遠,你想不想知道,你老婆今晚上哪去了?」

  時在午夜,豔婷卻玩了大半夜才回來,伍定遠若非木石人,心中必有所感。果然他聽了說話,背心微微一動,料來也留上了心。在眾人的注視下,豔婷把發稍一掠,淡淡地道:「老實告訴你吧,我今晚是陪你老闆賞燈去了。他硬拉著你老婆玩了一整晚,你怎麼說?」

  伍定遠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的老闆自是方今天子、一國之君,這卻要他怎麼說?

  噠噠、噠噠,道上馬蹄陣陣,伍定遠提韁駕馬,已然去得遠了。豔婷也不再多說什麼,便只轉過了身,直朝府門走去。

  元宵團圓夜,夫妻倆分道揚鑣,眼看伍定遠向西而去,那啾啾便拉來了鞏志,細聲來問:「鞏爺,大都督是去哪兒?」鞏志歎道:「他要去霸州。」

  霸州二字一出,豔婷不覺腳下一緩,慢慢地回過頭來,啾啾愕然道:「霸州……就他一個人去麼?」鞏志嘆息道:「他向來是這樣的。南征北討,總是孤身趕路,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鞏志不愧是首席參謀,這話看似對「啾啾」說,實則另有深意,他轉向豔婷,躬身道:「夫人,我等公務在身,不便久留,這就拜辭了。」

  話不在多,點到為止,耳聽清脆的馬蹄響起,鞏志率眾上馬,便朝北方走了。眾參謀離開,府前便只剩下主僕二人,只見豔婷悄立門前,若有所思。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驀地回過頭來,瞧那目光盡處,卻在瞧向定遠的去處。

  道上寒風冷雪,伍定遠早已去得遠了。眼見豔婷怔怔不語,那啾啾便又大起了膽子,攙住了她,輕聲道:「夫人,要不要婢女去追他回來?」

  啪地一聲大響,豔婷纖手輕揚,竟爾摔了啾啾一記耳光,聽她森然道:「我的事情,犯不著你多管閒事。」說著把門使勁一推,逕自走了進去。

  大都督走了,夫人也走了,府前冷清清,只餘下啾啾一人站著。她低頭撫面,聳了聳肩,自嘲似地笑道:「傻子,你這是做什麼呢?她想往火坑裡去跳,你該推她一把才是,犯得著替她可惜麼?」說著轉身回府,便把大門合上了。

  碰地一響,大人們總算走光了。可憐阿秀雙腳早已麻木,他一邊揉著酸腿,一邊嗤嗤笑罵:「華妹啊,原來你娘不只能揮百姓,還能揮耳光啊。」啪地一響,阿秀臉頰吃痛,居然也挨了一耳光。眼看老虎不分大小,全是母的,阿秀心頭火起,正要回敬一拳,卻聽「嗚」地一聲,小女孩兒居然搶先撲入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阿秀氣憤道:「嘿!你哭什麼。挨打的是我啊!」華妹把臉埋在阿秀懷裡,大哭道:「笨蛋!全都是笨蛋!我討厭我爹,討厭我娘,我討厭家裡每一個人。」

  阿秀心下醒悟,看華妹小小年紀,眼見父母失和,自是心如刀割,忙拍背安慰:「別哭了。他們今晚打架,明早親嘴,過兩天就沒事了。」華妹哭道:「才不會沒事,他們總是這樣吵,今天吵,明天吵,永遠吵不完。秀哥,我討厭他們,華妹不要做他們的女兒!」

  阿秀苦笑道:「快別這樣說了,你家才幾個人,能怎麼個吵法?要不信來我家瞧瞧,包管你大開眼界哪。」華妹抬起頭來,訝道:「你……你家裡也吵架麼?」阿秀笑道:「吵得才凶哪,我奶奶找我叔叔吵,我叔叔又找我爹吵,我爹我娘兩個也吵,大的吵小的,小的吵大的,全家上下吵成一團哪!」華妹聽他說得誇大,不覺破涕為笑:「我才不信,你爹那樣斯文的人,也會找人吵架麼?」阿秀嘖嘖歎道:「你可不知道了,我家裡規矩最多的便是他大老爺了。這也管,那也管,偏偏沒人愛守他的規矩。每回家裡雞飛狗眺,十之八九與他老爺有關。」

  聽得天下父母一般黑,華妹不由感慨萬千,她望著阿秀,低聲道:「那……那你爹娘吵架,你會不會傷心?」阿秀哈哈笑道:「我傷什麼心?咱只要有飯吃,有衣穿,管他誰是誰!」說著拉著華妹的小手,笑道:「快走了,別理這幫瘋子,咱們自玩去。」

  華妹怔怔看著他,忽地縱身入懷,大聲道:「秀哥,等咱倆長大了,一輩子都別吵架,你說好不好?」阿秀咦了一聲,聽她如此說話,倒似要與自己私訂終身了。他心頭撲通撲通地跳著,顫聲道:「好……好啊,那……那你得香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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