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 上頁 下頁 |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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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要護柄的刀,殺得不會是砧板上待宰的東西,而是會反抗的東西。不消說,這柄刀殺得是人,唯有人……才會竭力反抗。 直至此時,眾人方才曉得五軍大都督日理萬機,卻為何會親自過來察看嫌犯。這案子本身並不尋常,它不只涉及刑事,怕也涉及了軍事。一片寧靜間,大都督又蹲到小民身邊,柔聲道:「告訴我,這柄刀打哪來的?是不是偷來的?」 軍刀不是菜刀,百姓決計買不到,大都督無愧捕頭出身,第一句話便問到了關鍵處。王一通拼命搖頭,哭道:「大人!小民哪有膽子去偷刀?這柄刀不是我的,是別人送給我的啊!嗚嗚……」 大都督安慰道:「別哭。這刀是誰送給你的?還記得麼?」 「記得!記得!」王一通大聲道:「這柄刀是一條大漢丟給我的,他頭髮白了大半,眉毛吊得白睛虎似的,還有……還有他的左腳像是假的,熟鐵打的……」 「是他!」眾官差聞言,無不嚇得跳了起來。眾人懼怕不已,鐵手男子卻無驚惶之意,他只眯起了眼,淡淡問道:「你是在哪兒遇上他的?」 王一通低頭下去,哽咽道:「便……便在紅螺寺的山門口。」 陡聽此言,趙尚書第一個爆出淒厲尖叫,當場鑽入供桌底下,便與徐主簿撞個正著。兩大長官爭奪地盤,其餘官差也是東奔西跑,各自尋找掩蔽。 王一通也吃了一驚,顫聲道:「怎……怎麼?那個鐵腳怪人是……是成吉思汗麼?」 成吉思汗早已死了,威名卻永存中原。是以小老百姓每每念及魔王威名,脫口道出的便是這四個字。可此時此際,場內將士聽得蒙古戰神的大名,卻只微微苦笑,好似他們寧可與成吉思汗對敵,也不要和鐵腳怪人撞個正著。 成吉思汗可怕麼?上過西北前線的都明白,此人不過是兵馬厲害,實則並不足懼。孫武有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成吉思汗再怎麼武勇,至多懂得伐兵攻城。可他的大炮能轟垮中國的長城,卻永遠也轟不破中原百姓的心防。只消華夷之分一日猶存,百姓心裡的長城猶在,縱使真實的長城垮了,朝廷也不會垮。 不同于成吉思汗,「怒王」之所以可怖,絕非是武功兇猛,兵馬厲害,此人之所以難纏,純是因為他身上染有一種「病」,縱使讓戰神成吉思汗遭遇了,也得退避三舍。 大約是八年前,那怪病首度發生。當時朝廷第一回揮軍西北,百萬大軍會戰潼關,打得怒匪潰不成軍。其後各路兵馬陸續增援,一車又一車的食糧徵調出來,一個又一個百姓派做軍夫。到得後來,竟已調動了四百萬壯丁充作兵卒,軍容之盛,前所未見。全軍便算一個噴嚏打出,也能震死群賊。結果也在同一年,天候轉涼之時,也許是噴嚏打得太多,甘肅全境真個爆發了怪病。 正統二年秋,八月十七日,怪病悄悄來臨。說不出來那是什麼病,只曉得它蟄伏起來很靜,爆發之勢卻極猛,當時染病的全是民夫,他們靜靜聚集軍營前,望來模樣正常,一不咳嗽、二未傷風,外觀上不見分毫症狀。可朝廷命他們跪下時,卻驚覺他們的膝蓋全壞了,無論官兵怎麼打,硬是跪不下來……最後他們哭著喊著,發瘋似的撲向帥帳,全力奪回朝廷征走的食糧,軍營化為一片火海,潼關以西也在三日內陷於敵手。 自這場大戰後,普天下的名將都懂了,原來世間最高明的兵法不在伐謀,也非伐交,甚且以多勝少也未必是制勝之道。因為怒王如斯昭告了天下眾生……「兩軍對決,攻心為上」! 十年下來,舉凡鐵腳過境之處,孽毒四散,怪病播流,奴僕染病了,便下手打主子,罪犯染病了,便動手殺獄卒,連柔弱的妾婢一旦得病,也敢持刀砍了老爺的命根。最後瘟疫越散越廣,怒匪越殺越多,逼得朝廷下達禁令,嚴禁百姓提及「怒王」、「跛者」等妖名,否則這場大戰永遠也打不完…… 「救命啊!」想起秦仲海的恐怖,殿上官差奔跑呼救,好似老虎沖入殿來。朝廷命官失態,便只能瞧正統軍的作為了,但聽軍靴踏響,一名參謀跨步而出,厲聲道:「欲破正統朝,先得擊垮誰?」 「正統軍!」眾將抖擻了精神,仰天大吼。那將官雙目環睜,厲聲道:「欲敗正統軍,先得擊垮誰!」眾將暴吼一聲,同刻喊道:「一代真龍!」 「諸君!」那參謀凜然道:「只要我正統軍總帥坐鎮在此,縱使來敵是成吉思汗,吾等何懼之有?」此言擲地有聲,登讓眾將官士氣大振,一時大聲答諾。 要想打垮正統朝,便得擊破賜號「頑忠」的正統軍,而要讓七十萬的正統軍煙消雲散,則得打垮全軍心頭的正旗標竿,「一代真龍」。秦仲海要想讓天下大亂,便得闖過這一關。 眾將官追隨大都督,早已視死如歸,無怨無悔,如此堅定意志,自不怕怒匪的心戰。眼見下屬們昂然立地,宛如鋼鐵雄獅,伍定遠身為西北掃逆軍統帥,自須出面說話。他深深舒了口氣,吩咐道:「熊俊、焦勝。」 「屬下在!」軍靴踏步聲大作,兩名軍官應聲而出,抱拳行禮,模樣頗見精神。伍定遠解下了正統之令,道:「你二人持我權杖,速去勤王軍大營借調三千鐵騎,每人配發鐵盾一面,沿紅螺山駐營。」號令一出,熊俊、焦勝快步離去,伍定遠又道:「鞏志,你即刻去通知皇上的隨扈,請他們即刻調出火槍隊,嚴密保護皇上。」 火槍隊團團陣列,怒王縱使要直闖禁地,怕也要給打成蜂窩。大都督既已做出調處,殿內複又寂靜。那趙尚書、徐主簿從供桌底下爬了出來,慌道:「爵爺,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你們不是才在襄陽打勝仗了麼?」伍定遠搖了搖手,道:「別怕,我會處置。」他將凶刀交給了下屬,便又蹲到了王一通面前,靜靜瞧著他。 面前的小老百姓很無助,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可正因為他的卑微瘦小,所以他的一舉一動、一思一念,都足以昭顯天下億萬百姓的心靈歸向。 身為西北討逆軍的統帥,伍定遠比誰都清楚,朝廷怒蒼這場十年大戰,爭得不是西北西南的地盤,勝負也不在三個五個關隘,雙方所恃只在一個「理」字,誰的道理「正」,誰便能贏得天下人心,打贏這場十年大戰。 大都督怔怔無語,像是在替小老百姓操心。王一通不禁又生出了希望,顫聲道:「大……大人,我可以回家嗎?」王一通又在異想天開了。那趙尚書滿腔火氣沒處發,一聽這歹徒還在嚷著回家,便要開口痛駡。大都督卻攔住了,他靜默下來,目含憐憫之光,輕聲道:「於情,我想放你。」 王一通一聽此言,自是大喜過望,趙尚書則是慌不迭地叫苦,兩人還不及搶話,大都督卻又歎了口氣,低聲道:「於理……你持刀行搶,國法不容……」王一通如中雷擊,悲聲道:「國法不容……那……那我不就……」大都督低聲道:「對不起,我沒法子幫你。」 聽得大都督如此言語,王一通不禁淚如雨下,老趙則是拱手笑道:「都督英明!」 治國之道,首在公平。面前的王一通模樣雖然可憐,可他持刀搶劫,那便不可徇私縱放,倘使大都督自己不守法,來日消息外傳,人同此心,官同此理,國家法政豈不動搖?守法良民豈不怨聲載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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