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 上頁 下頁


  §第二章 奉天翊運推誠武臣

  「你……叫什麼名字?」

  天神問話了,就在佛殿裡,王一通哭了起來,眼看四周盡是兇神惡煞的兵卒,趕忙又擦拭淚水,換了涎臉來陪笑。

  可憐複可悲,也許自己那把怒火不夠旺,也許天生沒有做強盜的命,總之沖向山門的王家主人沒有搶到一文錢,反而給紅螺寺的和尚一腳踢翻在地,當場扭送法辦。

  紅螺寺裡眾官雲集,非只旗手衛都統在此,連刑部趙尚書也在這兒。王一通給人扣押起來,就近送入寺裡審訊。他跪倒在地,仰首展望,但見面前坐了一名大官兒。他生了張四方國字臉,年紀比自己大得多,瞧他右手戴了個鐵手套,望來斑駁鏽痕,與高官身分大大不稱。

  「你……」大官兒俯身過來,鐵手輕輕撫王一通的背:「叫什麼名字?」

  大官再次開口,王一通垂下頭去,眼角偷偷瞄了人家一眼,只見鐵手男子的目光並不寒涼,好似是他那早已過世的爹爹,正自望著做錯事的可憐兒子,既憐憫、複擔憂……

  「大膽頑匪!快快從實招來!」小王正自發呆,忽然臉頰給人狠狠抽了一記。他驚醒過來,慌道:「大爺饒命啊!咱的老婆小孩還在等我回家,您快快放了我……」

  「放屁也得有個味兒!」旗手衛都統跳了過來,他氣得眼冒金星,怒道:「你還弄不懂嗎?你已經完啦!一輩子都完啦!」

  正統十一年正月十五傍晚時分,紅螺寺殺出了一名歹徒。他一不蒙面,二無同夥,手持鋼刀,便這樣單槍匹馬下手搶錢。此人不僅公然行搶,搶得還是出家人的香火錢,這豈止是觸罪,簡直是造孽。瘋狂歹徒世所罕見,只驚得四周百姓全數跳了起來,聯手痛毆之下,差點沒把他打死。看這人少說得在牢裡蹲個十年八載,居然還想著回家?

  聽了自己的犯由,王一通悔不當初,自知再也見不著妻小老母了。他掩面痛哭,悲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你們饒了我這回!小人再也不敢了!」刑部趙尚書打了個哈欠,搖頭道:「這小子當真煩人,休跟他囉唆,你們打他一頓,讓他早些畫押。」

  刑部尚書號令一下,但見官差如狼,衙役似虎,諸人橫眉豎眼,正要下手毒打。卻聽一聲斷喝,鐵手男子站起身來,斜睨了趙尚書一眼,冷冷地道:「忘了我在這兒麼?」

  身穿寶藍鑲黃袍,腰系四爪金龍帶,胸口繡獅,龍目生威,鐵手男子將官袍抖開,展現了權臣風範,也嚇退了一眾虎狼官差。

  身穿黃袍的大權臣,自開國來隻兩個姓氏能夠。一個姓朱,一個姓江,現下又多了一個新姓兒,一二三四五,伍子胥的伍,定江山的定,遠小人的遠。伍定遠,當今正統朝的大都督,西北討逆軍的最高統帥,不過把眼兒瞪在趙尚書的臉上,便嚇得他臉色劇變,趕忙揪住身邊的陪審宮,厲聲道:「豬一樣的徐主簿!本宮三令五申地告誡,命你們不可再動私刑!怎麼老毛病又犯啦?」

  那徐主簿原本雙眼半眯半睜,只在打著瞌睡,哪曉得竟給人當作了代罪羔羊?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趕忙揪住身邊另一人,厲聲道:「豬一樣的王押司!你這傢伙不好好問口供,卻來忙著打人?你還配做朝廷命官麼?」

  姓王的都很倒楣,那王押司張大了嘴,茫然四望,眼見下屬逃得老遠,只得舉起手來,奮力自抽耳光,喝罵道:「豬一樣的王押司。像條豬……一樣!」

  官場如戲場,臺上誰是紅角正主兒,誰是白鼻子四醜兒,含糊不得,眾官成了猴兒,自把王一通逗得呵呵笑了。只是他笑沒半晌,轉念想到自己的處境,不由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別哭……」正要伸手拭淚,那鐵手已然伸了過來,拍背安慰:「有我在這兒,你一定能公正受審。」鐵手男子形貌忠直,體如禦貓展南俠,貌似龍圖包大人,料來定是正派人物,聽得他的安慰,王一通眼中含淚,用力點了點頭。

  「來人。」鐵手男子使了個目光,兩名軍官快步搶出,送了一隻包袱過來,王一通低頭來看,只見那包袱裹著油布,密密實實、層層疊疊,卻不知裡頭收得是什麼東西。他心裡害怕,正想啟齒來問,鐵手男子已然取過包袱,柔聲道:「別怕,乖,我只是要你仔細瞧瞧這東西……來……不忙、不忙……」

  一層又一層的油布解開,最後裡頭散出了光芒,油布包裡竟然睡了一柄刀。它靜靜的,恨恨的,像具死屍般一動不動,只等主人過來認屍。

  王一通颼颼發抖,不敢吭氣,那鐵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柔聲道:「來,我只是要你認認這柄刀,來,仔細瞧瞧……這是你的東西麼?」

  誠懇溫和的語氣,反而讓王一通更加難受,他雖想開口否認,卻又不想欺騙鐵手男子,猶疑惶恐間,終於還是垂淚招認了:「回大人的話……我……我認得這柄刀,這就是我……我……搶劫時拿的那柄……那柄……」

  王一通雙手捧面,還沒說完話,卻見趙尚書隨手抓起供桌上的木魚,當作驚堂木重重一摔,厲聲道:「來人啊!人證物證俱全,不容狡賴!速速逼他畫押!帶入囚房!」

  王一通魂飛天外,本以為誠實至上,誰想開口招認後,卻成了坦承犯行,當場大哭道:「不對!不對!我話還沒說完哪!那柄刀不是我的東西啊!我是給冤枉的!」

  聽得刁民改口了,趙尚書怒火沖天,喝道:「胡說!你行搶時用的是不是這柄刀?說!」王一通哭道:「是啊,是啊,可是……可是這柄刀真不是我的東西……」趙尚書越聽越煩,大怒道:「胡說八道!一下子是你的!一下子又不是!分明是狡辯!來人!大刑伺候!打得他招!」刑具正要拖出,小老百姓大哭大叫,一片吵鬧間,猛聽一聲鼻哼:「嗯?」

  大都督目光威嚴,環視全場,嚇得眾官噤若寒蟬。王一通哭哭啼啼地爬過來,對著鐵手拼命磕頭:「大人,請你務必相信我!這柄刀真不是我的,我是被人家陷害的,相信我……拜託相信我……」

  刁民屢屢糾纏,煩不勝煩,趙尚書嘖道:「爵爺啊,別聽這小民胡講。好容易人證物證俱全,咱們還是早些結案吧……」大都督淡淡地道:「你以為他是胡講麼?」趙尚書乾笑兩聲,還未說話,大都督隨手將鋼刀抄起,逕朝趙尚書面前扔來。

  飛刀射來,嚇得趙尚書魂飛魄散,正要淒厲尖叫,卻見鋼刀無故旋轉飛起,跟著筆直而落,咚地一聲輕響,刀頭不偏不倚,正正插到了案上,卻也讓趙尚書看了個明白。

  直至現下,眾官方才用心觀看這柄刀。只見它長達四尺半,厚背窄刃,份量極沉,單手幾乎拿它不住。以份量觀之,這柄刀絕非是下廚用的菜刀,它殺得是比雞鴨更大的東西。

  比雞鴨還大的東西……是牛?是羊?是豬?還是……還是……

  一片悚然間,鐵手伸了過來,朝著握柄處點了點,卻也讓眾人見到了環形護柄。

  什麼樣的刀需要護柄?趙尚書啊了一聲,顫聲道:「這……這是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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