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7天之正道 | 上頁 下頁 |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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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人頷首連連,紛紛道:「是啊,天下沒有自投羅網這等事,大家吩咐下去,這幾日多多留意,一有異象,立時上報。」 霸州雖非剿匪第一線,卻因地近京畿,來往軍旅極為繁多。西北嘉峪關、東北山海關、正北居庸關三地軍馬東西往返,調度戍守,皆需途經此處。這鐘思文身為前朝舊臣,如今反受重用,尤其感恩戴德。諸將明白上司的心事,當下簇擁著鐘思文,視察城內防守。只是眾人嘴裡雖然勤勞,臉上神色卻甚輕鬆,畢竟天兵天將只在戲臺上見過,與其擔憂秦仲海從天而降,不如小心路上石頭絆腳,那才是正經。 行入大街,便由總兵帶領,四下視察。眾將忍著哈欠,自做軍紀森嚴狀,鐘思文拊須顧盼,眼看城中一如平常,心下甚喜,頷首便道:「咱們正統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當真是皇上鴻福……」正要繼續稱頌,忽聽街角傳來微弱聲響,細細聽來,好似是陣陣呻吟。鐘思文咦了一聲,率領眾將轉過大街,赫見一名乞丐癱軟地下,正自哀聲行乞。 尋常乞丐渾身髒臭,這人卻比乞兒還要不如。看他形容枯槁,手臂細瘦,肚腹卻高高隆起,好似是地獄圖裡的餓鬼,幾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足辨認。霸州城六畜繁昌,耕民十數萬,乞丐向來少見,眾將沒見過這般苦狀,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鐘思文內心憐憫,便蹲身下地,從口袋裡拿出碎銀,溫言道:「來,拿去吃飯。」 那乞丐茫張雙眼,氣息微弱,一見鐘思文的右手伸出,猛地撲將上來,死命抓住,逕朝嘴裡咬去。鐘思文大吃一驚,看那乞丐如此污穢,黃牙咬落下來,必有怪病纏身,忙道:「來人!」親兵急忙舉腳來踢,怒道:「混帳東西,是給你銀兩吃飯!不是讓你吃手!」 那乞丐好似餓昏了頭,卻把思公的貴手當雞爪,逕要抓來吃了,受了幾腳,自行滾向道旁。鐘思文驚惶縮手,銀兩沒曾抓牢,便自墜到地下,骨溜溜地滾至那乞丐面前。 白晃晃的銀子滾在面前,那乞丐一臉迷茫,自管俯身拾起。但見他顫巍巍地舉起元寶,卻不見興奮神色,只把元寶往嘴裡塞,好似當作了餃子,一股腦兒要吞落下肚。 眾人紛紛驚喊:「這小子餓傻了!」連著幾番怪事生出,各人慌忙踢打,又把銀子搶了回來。那乞丐渾似失心瘋,挨了幾下責打,也不見他哭喊呼疼,只是雙目茫然,趴倒地下,口中還在喃喃不休。 眾將咒駡不已,又待下手痛毆,鐘思文卻搖了搖手,道:「算了,可憐人一個,莫與他計較。」他反覆看了那乞丐幾眼,拊須蹙眉道:「來人,將這人帶回府上,讓他療養生息。」 「總兵大仁大德……」眾將見了正義之舉,莫不衷心發歎,拼命來頌:「大慈大悲啊!」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鐘思文面有得色,儼然道:「想吾等為國為民之士,求得不就是『天下為公』四個大字麼?待得天下為公,世間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奈河西北亂事不平?家事國事不靖?」他仰天拊須,搖頭晃腦,吟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啊,講信修睦……」 總兵大人作文章,滿場將士把嘴張。長篇大論之下,眾下屬無不瘋狂頷首,點得腦袋都快落地了。鐘思文洋洋灑灑說了好長一篇,不免有些渴了,眼看左近一處茶水攤,另賣些糕餅,當下取出銀兩,吩咐道:「來人,去買些茶水點心來,大家邊吃邊聊。」 一名將領笑道:「買什麼?那多費事,要吃要喝,瞧我過去吭個氣兒……」話還含在嘴裡,總兵已然凶眼怒瞪,大喝道:「大膽擾民惡行!你想害我被革職查辦麼?」 當時朝廷管辦森嚴!官員一瓢一飲皆有約法,若有巧取豪奪之事,動輒抄家滅族。鐘思文為官多年,深知皇帝手段陰毒,派有大批密探監管群臣,秘號「客棧」,為免廠衛舉發滋事,便來當頭棒喝,以儆效尤。 眾將聞得主上發怒,心中有愧,一個個低下頭去,不敢應答。鐘思文哼了幾聲,親手拿了銀兩,便往茶攤而去。看他手持銀兩,兀自回首瞪向眾人,責備道:「什麼是買,什麼是賣!給我看清楚了!」他行到茶水攤前,回頭數落了半天,卻沒聽見店家過來招呼。說也奇怪,鐘思文身為總兵,平素店家一見大人到來,那還不全家慌張出迎,老婆女兒排排跪了一地?豈能這般置之不理?鐘思文滿心納悶,當即蹙眉轉頭,沉聲道:「店家!」 「咕……嚕……」 有怪聲?鐘思文滿心驚疑,霎時揚起臉來。只見面前站著一人,看他嘴裡塞滿糕餅,正自大吃大嚼,半點也不似店家。鐘思文吃了一驚,凝目細看,赫見此人身瘦如柴,卻又挺了個大肚子,竟又是只餓鬼冒將出來! 鐘思文大驚失色,「啊呀」一聲叫,急急退開,忽然腳下一絆,立時摔倒在地,瞪眼一看,腳邊竟又趴了一隻大肚餓鬼,看他手抓糕餅,趴地啃食,模樣如顛似狂。鐘思文嚇壞了,驚叫道:「來人啊!來人啊!」左右親兵搶上救起,其餘眾將也都趕將過來,一個個睜大了眼,都在瞅著面前的異狀。 情勢有些詭異,街上接連冒出三隻餓鬼,卻是從哪兒溜進來的?鐘思文滿面冷汗,使了個眼色,親兵趕忙上前,對著茶水攤喊道:「店家!店家!有人在嗎?」 茶水鋪裡無人應答,店家居然消失無蹤了,那親兵抓住了一隻餓鬼,喝道:「你姓啥名誰,為何來到霸州行乞?那店家呢?他上哪兒去了?」連著幾個題目問下,那乞丐卻只茫然張口,喉頭勉強發出些聲響,想來是給糕餅噎住了。 一旁將領大怒,重重一耳光煽落,喝道:「還不說?」那人嗆住了,霎時咳咳不休,雙手揮舞,面色轉為青紫。鐘思文吃了一驚,使了個眼色,親兵狠命一拳打落,捶在那人背後。糕餅吐了出來,那餓鬼倒在地下,身子蠕動不休,眼中卻在淌淚。一名將領重重踹落大腳,怒道:「賤民!說話啊!」 背後受了踢踩,淚水霎時撲颼颼地流下,餓鬼四肢趴地,目光悲涼,喉頭發出了喃喃呼喚,但聽他含淚哭訴,似在唱些什麼。鐘思文噓了一聲,眾人無不安靜下來,一個個側耳傾聽,霎時之間,耳中清清楚楚聽道…… 「朝升堂,暮上床……賊官汙吏偷銀糧……」 「吃你娘、著你娘……豪門招妾討你娘……」 「西北來的!」眾將俱驚,同聲暴喊。 來人口唱「怒蒼頌」,必是西北難民無疑。眾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涼了半截。 西北乾旱日重,耕地長年無雨,饑民災戶四下流竄,時時爆發民反,眾人聽那歌聲悲鬱,似在向魔神傾訴恨火,此人必是災地饑民無疑。只是那歌詞滿是仇恨,盡在訴說對朝廷的憎惡不滿,眾人越聽越怒,一名將領舉起腳來,惡狠狠往那饑民身上踢落,叱道:「媽巴羔子餓死鬼,踹死一個少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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