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7天之正道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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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破滅之後,天下必有大災。孔丘言仁,卻為春秋諸侯所共棄。當那些驕狂君主逐出仁者之日,何嘗曉得戰國之火正悄悄燒入門來?而不恥言仁的他們又何嘗能夠想見,那苦口婆心的孔老瘋子或已親眼預知:最後強者始皇的崛起之日已在眼前?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大儒已死,人間不憐弱小,所以戰國君王盡殘暴。只因強生弱死,物競天擇,所以全天下最嗜血的始皇得以脫穎而出,從容殺戮六國每個後人、每個輸家……自此九州化煉獄,全天下連同始皇在內,一同領受那輪回道場的「罪與罰」。 「罪與罰」,便才智高絕如贏政,下令屠殺儒生的那一刻,不啻也謀殺了自己的滿門。儒生奉信仁義,卻得慘死以報。忠義如此下場,後世遂無一人捨身護道,滿朝更無一字仗義之言,致令日後趙高囂張狂妄,指鹿為馬,而舉國噤默以對,終使子嬰受虐,大秦十五年而亡。 說到底,孔丘失守的那一日,輪回便已開啟,這便是誰都無法挽回的「罪與罰」。 「放屁!」聽完了解說,一名將領霍然起身,戟指怒駡:「我等精忠報國之士,豈能聽你妖言惑眾?來人啊!將他抓入牢裡,割除雙耳、刖斬雙足!便拿一條入營不拜的罪名,也得讓他生不如死!」口沫橫飛之中,陸孤瞻嘆息搖頭,低聲道:「擒我容易,擒怒王難。」 怒王二字現出,如同打了一記悶雷,鐘思文心下一凜,忙道:「等等,你到底想說什麼?」 「善遊者溺、善騎者墜,在下由衷相勸……」陸孤瞻回望滿堂人眾,輕聲道出來意:「諸君若心系霸州滿城百姓,還請即時開城投降,切莫自誤。」 終於說出來了!開城投降四字一出,碉堡裡爆出了哄堂大笑,人人捧腹喘氣,笑得眼淚流出,罵道:「陸孤瞻!都說你是個人物,誰曉得他奶奶的,你這老狗連混蛋也不如啊!」刷刷數十聲連響,堂下刀光輝映,俱已出鞘,堂外兵卒也預備了弓箭繩索,隨時等候進來拿人。 虎落平陽,陸爺身陷重圍,想來武功再高十倍,也已插翅難飛。當此絕境,陸孤瞻依舊鎮靜,聽他道:「諸君請聽了,在下今日冒險入城,一不為怒蒼打算,二不為一己之私,一個赤心誠願,就是盼保全霸州滿城百姓。盼諸君得以成全。」 保全城中百姓?這話倒轉來說,便是敵軍已要進城。眼看對方孤身一人,拿著三寸不爛之舌胡說八道,堂上眾人紛紛叫駡:「放屁!你拿什麼打下霸州?就憑你一張臭嘴麼?大家把他抓起來啊!」一片叫駡之中,正要起身抓人,鐘思文立時舉起手來,沉聲喝道:「且慢!」 怒蒼眾將有分教,號為「雙英三雄四招撫」,朝廷將領私下稱為「智狠毒瘋皆豪猛」,「毒將」有征東招撫江翼,「狠將」有總山戰神煞金,「智將」有御賜鳳羽唐士謙,除此之外,更有滿地的瘋將、猛將、勇將,一旦聯手出征,任誰看了都怕。只是在這群打仗殺人六親不認的將領中,唯獨一人是君子儒將,他便是坐在面前的陸孤瞻。 鐘思文沉吟半晌,便道:「陸先生,你要鐘某開城投降,不難,你要摘鐘某的人頭,也不難。你只要回答我三個字:『憑什麼』?霸州與貴寨東西相隔,幾達千里,你憑什麼打下霸州?」說著雙手環胸,淡淡地道:「陸爺,你只要答得出來,鐘某人甘心束手就縛。」怒蒼遠在西北,霸州卻是京畿重鎮,藏於潼關之後,中間相隔無數關隘。敵人若要進攻霸州,少說得打個十年,方得逼近城池。眼看陸爺沉默不語,鐘思文催促又道:「說吧,陸爺,憑什麼要我開城投降?」 「人品。」堂下爆出轟然大笑,聲聞數裡,一片笑駡中,聽得陸孤瞻幽幽歎道:「我以人品擔保,你必須相信我。」眾將怒道:「屁都不如!你的人品值幾文?」 「行了。」鐘思文微微蹙眉,制住眾人的叫駡。他久在軍中,深明陸爺作風,此公一不燒殺、二不劫掠,人品若何,滿朝知聞,豈能讓他受人羞辱?他滿心煩亂,又問道:「好吧,就當鐘某信得過你的人品,只是你還是得告訴我,此刻貴寨大軍猶在襄陽廝殺,南進自顧不暇,我真要請教你,秦仲海要如何北趁霸州?」 「用飛的啊!」碉堡裡再次爆出大笑,幾十名將領同聲捧腹,一笑陸孤瞻狂妄自大,二諷他不自量力。眼看陸孤瞻垂下首去,無言以對,鐘思文秉持謀士風範,卻也沒隨著眾人發笑,搖頭道:「陸爺,非是鐘思文不給你面子。就算秦仲海武功高強,真能淩空飛行,他的軍馬呢?貴寨七十萬大軍南下激戰,正與伍大都督對決,漢中、荊州、襄陽、驛馬關,沿線如火如荼。秦仲海若想攻打霸州,借問他的軍馬從何而來?還請回覆此事。」 鐘思文確實斯文,荒唐無比的事情,他卻還認認真真地出口相詢。良久良久,陸爺面色默然,低聲道:「事涉軍情,陸某不能說,否則便對不起霸先公。」 「所以呢,」鐘思文歎了口氣,又聽陸孤瞻道:「所以在下只能以人品擔保,各位只要廣開城門,一得圖全百姓,二能保住家小性命,務乞總兵憐信。」勸降如勸婚,須得你情我願。說來說去,對方還只是那句老話,毫無說服之力。鐘思文忍住了哈欠,搖頭道:「陸兄,在下好話說盡了。」說著舉起手來,輕輕招了招。 手勢一出,左右隨從暴喝同聲,並力上前,數十名將領看管孤客,堂外兵卒更是成千上萬,碉堡內外已是水泄不通。陸孤瞻神色黯然,並未顯露武林高手的殺氣,只靜靜喟然:「總兵,我這趟過來,事前沒有知會總寨,我只是擔憂百姓……」 「抓起來了!」鐘思文終於耐不住脾氣,吼了這句話出來。 「霸先公……」陸孤瞻含淚起身,仰天悲涼道:「我盡力了……」 什麼鳥樣子,讓人越看越火。午後時分,敵將終於給押出大門,一股腦兒關入地牢,眾將火氣滿滿,一同步出碉堡。 莫名其妙的一天,行將過年,眾人的家屬都駐紮城中,本來心情歡愉,有說有笑,誰知給姓陸的王八胡扯一頓,好似真要發生什麼怪事。眼看諸人愁眉苦臉,一名將領安慰道:「大家愁什麼?怒蒼本寨雙英自投羅網,咱們一會兒報上戰功,大家都記上一次嘉獎!」聽得好處在前,眾將心中竊喜,臉上泛出一絲笑容。另一人也道:「正是如此!歲未年關,秦仲海怕咱們沒錢花,特地送來這個大紅包,咱們可也不必客氣。」 眾人哈哈大笑,臉上的烏雲全散了。一名參謀見鐘思文默默無語,好似心中煩悶,忙道:「總兵,您還擔心陸孤瞻麼?」鐘思文搖了搖頭,道:「不,我壓根兒不信他的話。」 「哦?」眾人睜大了眼,一個個伸長了頸子,要聽這位兵法名家如何解說。 「不瞞諸位,秦仲海的行蹤……」鐘思文眉毛輕挑,冷笑道:「早在朝廷的掌握之中。襄陽大戰之前,我便已得知消息。」聽得此刻,眾人無不松了口氣,那參謀慌忙來問:「秦仲海的行蹤已在掌握?他現下上哪兒去了?」 「江南。」鐘思文胸有成竹,淡淡回話。眾人聞言大驚,紛紛複述道:「江南?他去江南做什麼?捕魚吃麼?」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自是議論紛紛。鐘思文搖手吩咐:「你們職級不到,不必深究。總之秦仲海氣數已盡,不足畏懼。至於這個陸孤瞻,據我推算,定是一道煙幕,專來牽制朝廷,逼得北方兵馬不敢南下馳援,沒什麼大不了的。」 聽了這話,此刻便算最謹慎小心的,也已安下心了。鐘思文乃是三朝元老,武英時駐派西疆,景泰時轉投江充麾下,現下又成了正統朝的霸州總兵,說起話來自有一股威嚴。他手指城池,總結道:「秦仲海用兵一向大膽,虛中藏實,實中帶虛,不惜拿老將的性命來唬弄人。咱們若不想提心吊膽,這兩日更得加緊防禦,察看有無可疑之處,那才是根本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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