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6業火魔刀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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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口令也似的古文,每回讀來痛苦不堪,眼看又要丟醜,忙偷眼雲瞧裴鄴,只見這老人自顧自飲,嘴角卻掛著一幅笑。 瓊芳氣得炸了,好勝心大熾:「你以為姑娘背不出,偏要讓你大吃一驚。」當下專心守志,潛心思索,又道:「念念在滋于古之忠臣義士、俠兒劍客,讀其遺事亦為泣淚橫流,痛哭滂沱而若不自禁,今雖不能視富貴若浮雲,然立心之本,豈能盡忘?我身入梏炬,我心……我心嗯……受……受……嗯……天……」自來背文章一旦滯澀,多出嗯啊之聲,果然絞盡腦汁,後頭便是一片嗯唉。幸她容貌秀麗,口齒清脆,嗯來啊去,倒也稱得上好聽。瓊芳滿頭大汗,卻是想不起半句了。裴鄴趕忙解圍,拍手鼓掌道:「背了這許多,真難得。」 瓊芳自知他說得是客氣話,忍不住羞道:「七八年前背的,可貽笑方家了。勞煩拍手小聲些。」 裴鄴哈哈笑道:「不容易了,我那兒子只知幹些壞生意,讀書寫字一概不通,要他來背,恐怕開頭四字都不成。」瓊芳笑道:「令郎是做買賣的?什麼樣的買賣?」這回輪到裴鄴窘了,他咳了一聲,道:「他是做銀兩生意的。」瓊芳眨了眨眼,驚呼道:「失敬、失敬,可是錢莊麼?那可是大買賣。」裴鄴苦笑道:「差相仿佛吧,他是開賭場的。」眼看瓊芳啞然失笑。裴鄴清了清嗓子,道:「好,文章背過了,咱們來說故事,可知『疑公論』是為何而寫?」瓊芳聽他連番來考,忍不住啐道:「裴伯伯,大過年的,饒了侄女吧。」 裴鄴提筆沾墨,邊寫邊說:「疑公論的這個『疑』,本做『遺』。『公』字,起自『宮』,所謂疑公,便是遺宮,這是正統三大案之一,你也該聽過吧。」 瓊芳頷首道:「遺宮案,說得是景泰帝的那些妃子吧。」裴鄴頷首道:「正是。顧尚書寫了這篇『疑公論』,便是為了針貶這件時事。」他拿起書籍,又道:「來,我們再瞧另一篇文章……」眼看裴鄴掉過話頭,瓊芳卻是不願。三大案威震天下,牽連無數,她雖也聽過名頭,但自己是當朝國丈愛女,旁人不好當面談論案情,是以僅知其表,不悉詳情。 她沉吟半晌,便道:「裴伯伯,我很少聽聞這些朝廷時事,您可以多說一些麼?」 老學究有些遲疑,瓊芳登時撒嬌,央道:「裴伯伯,半夜裡僅你我二人……」說到此處,臉上一紅,撇眼朝書架後頭望瞭望,道:「難道你信不過侄女麼?」 裴鄴面望瓊芳,見她神態真切,絕非心機狡詐之人,登時歎了口氣,便道:「鄉野村夫,還怕什麼呢?」瓊芳微微一笑,見他取起茶壺,替兩人各斟一杯熱茶,杯中湯水漸漸滿溢,耳中聽道:「三大案……便是三樣關於前朝皇帝的事兒……正統元年二月,廢陵案……三月,挺殛案,不過年底,便生出遺宮案。」瓊芳聽得事涉當今是非,想起親姑姑乃是當朝國母,滿心憂懼之間,更想多聽一些內情,忙問道:「什麼是廢陵案?」裴鄴低頭飲茶,細聲道:「就是拆毀先帝的陵寢。」瓊芳啊了一聲,顫聲又問:「那挺殛案呢?」裴鄴面無表情:「廢掉景泰的太子。」 瓊芳陡聽兩案內情如此,已是嚅嚅齧齧,當即低頭道:「遺宮案……便是……便是要趕走他的嬪妃……是麼?」裴鄴微微苦笑,道:「豈止嬪妃?連他的元配國後也要驅離禁城。這三個案子便如三個大關卡,每過一關,都會讓朝廷少掉一些人,能撐過三關不倒的,若非是僥天之幸……便是……嘿嘿……」 瓊芳內心一片難受,裴鄴見她眼中噙淚,便道:「不關你的事兒,別放在心上。」瓊芳雙手握緊茶杯,低聲道:「原來……原來顧尚書寫這『疑公論』是為了她們。我倒也沒背錯它了。」 裴鄴大著膽子伸手出去,輕撫瓊芳的秀髮,諄諄說道:「嗣源並非是天生豪俠之人,但當時也是別無選擇了。他忍氣吞聲,撐過了前兩關,但第三關來了,卻是躲也躲不掉。那時欽點三名尚書經辦此事,嗣源不幸,成為其中之一。」他懷想往事,歎道:「這些嬪妃多半年長,毫無謀生之力,離宮之後別無去路。一旦娘家不願收容,恐怕墜入風塵,再不便淪為乞婦,下場堪憂……大臣們雖想勸諫,但廢陵案、挺殛案連番生出,已逼垮了一名宰輔、十來名大臣,那時皇上又不准任何人辭官。嗣源自知抗命必死,可又不願與人聯手,為此缺德之事,當下便繞路來走,盼能兩全其美,既能保住辟職,也能救她們一命。」 瓊芳啊了一聲,道:「您說得是書林齋……」 裴鄴頷首道:「兩代朝議書林齋,專論天下不平事。嗣源開辦書齋,私下匿名印行刊物,便是要以輿論牽制朝廷,讓皇上不敢妄動。」他意興甚豪,仰頭喝完了茶水,又道:「那時嗣源決意放手一搏。我勸他謹慎小心,他回話道:『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春;兄弟兩人不相容,這世道如何得了?朝廷如何得了?此乃救時政之弊,早該如此做了。』當下籌足了三萬兩白銀,自己掏錢印書,倡議時論……結果……嘿嘿……」 瓊芳別過頭去,低聲道:「被抄家了……」 裴鄴點了點頭,黯然道:「正統二年正月,嗣源被捕,罪名是擅諷時政。此罪可大可小,只是多半不及死。皇帝知道把人交給大理寺,多半輕輕發落,便自己下手蠻幹,他指揮御前侍衛抓人,之後收繳書刊,停下俸祿,不許任何大臣插手。此案不經大理寺,未審先判,胡亂清算家產,已有不按章法之處,眾大臣自是議論紛紛。早朝時有人大膽詢問,皇上大動肝火,一邊打落廷杖,一邊交代下來,嗣源若想活著離開牢籠,便認錯謝罪,起草移宮詔書,否則一輩子耗在牢裡。我托人傳話,嗣源居然扔了個字條出來,說他牢坐了,禍也闖了,事情到了這一步,想回頭也沒用,只要遺宮一日不保,他便坐牢明志。」瓊芳搖頭道:「太亂來了,他坐牢也就罷了,家裡老小怎麼辦?」 裴鄴幽幽嘆息:「照啊,咱們這些大臣怕的就是這個。大戶人家,那是百來口人啊!嗣源不認錯,皇帝不放人,顧家沒了俸祿,北京的官宅又給抄沒,百十口人蹲在客棧裡,開銷哪裡吃得住?眼看娘親以淚洗面,姨娘東借西湊,便把倩兮逼了出來。」瓊芳啊了一聲,道:「是顧小姐!」 裴鄴遙想當年,歎道:「嗣源也該引以為傲,他雖然沒有兒子,卻還有個能乾女兒。顧夫人富貴福態,禁不起大場面驚嚇,家裡只剩倩兮與姨娘管用。這兩個女人平日看不對眼,患難倒也能見真情。當下商議了,先領著老小遷居,租下一處舊房子,之後變賣所有首飾。姨娘主內,倩兮主外,兩個女人便開始多方奔走。」瓊芳低聲問道:「她們還能找誰?」 裴鄴道:「我是第一個不請自來的,老朽與嗣源何等交情,她不找我,我也會找她。我那時向她剖析局面,朝廷裡若要論到實力,只有幾個人說得上話,除了你爺爺以外,何宰輔、陳二輔都能救,不過與顧家有交情的只有兩個,一是威武侯大都督伍定遠,另一個則是監管輿論的五經博士楊肅觀。若要救人,必須從他倆身上著手。」瓊芳聽這計策甚是對盤,連連頷首,問道:「他們怎麼說?」裴鄴道:「那時伍定遠去西北打仗了,沒有一兩年是回不來的,一時找不到人。再說這人官場手段剛硬,遠不如楊肅觀機巧管用……顧小姐知道爹爹情況危急,便去拜訪他,盼他出力救人。」 瓊芳微微一笑,插話道:「他還能拒絕麼?楊五輔不就是顧小姐的……」 說到此處,背後書架一陣輕晃,瓊芳趕忙回頭去望,卻又沒了動靜。她怕裴鄴知覺,忙道:「後來呢?楊五輔答應了麼?」裴鄴道:「楊五輔說,他會盡力。」瓊芳大喜,插口道:「我就說嘛,他一定答應的,後來顧尚書就放出來了?對不對?」 裴鄴苦笑道:「我話還沒說完,他是說……他會盡力……盡力勸,勸顧尚書讓步。」 瓊芳愕然無語,裴鄴又道:「楊肅觀這句話一說,已與推搪婉拒無異。倩兮大為生氣,要是她爹爹願意認錯,自己早就出來了,哪還需要求人?顧家父女天生一個孤傲脾氣,當下也不願做爭執,拂袖便走。」瓊芳搖頭道:「楊五輔居然見死不救,實在不敢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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