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6業火魔刀 | 上頁 下頁
六九


  寒冬冷夜,小腳丫子踩上木板,冰到骨子裡去了。咚咚幾聲,跳到了門外,長長一條走廊空蕩蕩,眨眼之間,又已不見那怪人的蹤跡。瓊芳揉了揉眼,喃喃地道:「真是活見鬼了,怎麼一會兒便沒人了。」她毫不氣餒,只是左右探看,可那怪人真似幽靈般,仿佛已飄空遠遁,離開這悲苦的人間。

  神龍見首不見尾,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卻要自己從何找起?瓊芳怔怔思量,有些想放棄了,轉念之間,忽然激發倔強脾氣,咬牙恨恨想:「死水妖!臭水鬼!大半夜擾人清夢,瞧我一定揪你出來,抽你三個響耳刮!」她哼了幾哼,想到那人的一雙黑髒大腳板,登時冷笑暗忖:「好呀!你這傢伙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足不點地吧。」提起油燈去照,果然五丈之外有著小小一點黑足印。瓊芳嘻嘻一笑:心道:「活該不洗腳,管你跳得多遠,都逃不過少閣主的法眼。」當下運起九華輕功,便也赤著腳追出。

  瓊芳半跑半跳,沿著黑腳印追出,連拐了幾個彎,來到了一處走廊,腳印卻已消失不見了。瓊芳沉吟半晌,眼看兩旁各有一扇門,各自緊閉,卻也不知那怪人是否躲在門裡。正沉吟猜測,後頭行來腳步聲,這腳步緩慢無力,卻是個老人。瓊芳心下暗叫不妙,自己深夜不眠,卻在尚書府裡穿著內衣赤腳蹦跳,若要給下人撞見,卻要如何分說?正要想個法子閃躲,背後已然響起蒼老口音,問道:「是少閣主麼?」

  這人一口江淮鄉音,卻是裴鄴無疑。瓊芳赤著兩腳,身著內衣,一時俏臉飛紅,只得伸手掩住了領口,回身道:「裴伯伯。」裴鄴見她手舉火槍,另一手提拿油燈,一幅抓賊打扮,不由驚道:「府裡鬧偷兒麼?」

  瓊芳尷尬一笑。她平日一派威嚴,便在武林耆宿面前,也是不讓分毫,哪知來到了尚書府,醜態全給一個管家看去了,當下含渾其詞:「我……我睡不著,半夜裡想散步……」裴鄴奇道:「帶槍散步?」瓊芳滿臉通紅,便胡亂點了點頭。她赤足出房,地下偏又冰寒徹骨,便只單腳立地,說話時一雙玉足互換跳躍,乍然看來,好似翩翩舞蹈,模樣甚是嬌俏可愛。

  裴鄴也不為難她,微笑便問:「冷麼?」瓊芳伸了伸舌頭,乾笑道:「確實冷得緊。」

  裴鄴含笑點頭,取出了鎖匙,便朝瓊芳背後行去。正要開啟門鎖,那房門卻已自行打開,透出了書黴味,瓊芳心下一凜,想道:「這裡是書房。」裴鄴道:「這樣吧,剛巧老朽也睡不著。不如我們到書房裡喝杯茶,可好?」

  那房門原本有鎖,一時半刻怎會開啟?想來那怪人必在房內。瓊芳搶先一步蹦跳入門,提起油燈去照,登見書架長長一列,黑暗隱諱,便十個人也能藏得。

  瓊芳挪移眼光,但見窗扉緊鎖,怪人先前若已入房,此刻已是甕中捉鼈。瓊芳心中發笑:「這水妖害羞得緊,比我家的梅花鹿還怕人,我可耐著性子逗弄,別要逼他撞牆了。」正想間,背後那裴鄴也已進房,聽他喃喃嘮叨,說道:「女兒家還真嬌憨,多可愛。唉……老朽偏只生了個不成材的犬子,成日打架鬧事,惹是生非,看了便頭疼……」

  眼看裴鄴坐入房中,瓊芳微微一笑,便撿了張木椅坐下。也是腳趾太冷,當即兩腿屈彎,將那對玉雪秀足坐於臀下,稍做潤暖。存意和那怪人耗到天明,不把話問個明白,絕不甘休。

  裴鄴生起炭火,煮了壺暖茶,道:「可把你凍壞了。」瓊芳湊手過去烤火,咋舌道:「寒得緊,比北京還冷。」裴鄴撥弄炭火,道:「今冬確實冷了些,我在揚州幾十年,從未見過這等寒冬。」過不多時,茶湯已然煮沸,裴鄴便暖暖斟了一杯,遞給了瓊芳。

  瓊芳輕啜一口,忽爾轉頭望向書架,嬌喚道:「嗯,好茶湯,又香又暖,不喝好可惜呢。」

  大水妖飄渺無蹤,裴鄴卻愣了,聽他奇道:「恁香麼?不如老朽也來一杯吧。」

  瓊芳將暖茶靠在臉旁,不時呵著熱氣,看那頭黑柔秀髮垂肩而落,燭光掩映,雙頰隱帶嬌紅,更顯出麗色。裴鄴文雅名士,七老八十的人,只知鑒賞美人,莫有一寸色心。他含笑望著瓊芳,拊須道:「瞧見你的嬌俏,便讓老朽想起倩兮。」

  背後書架悉悉窣窣,瓊芳也是心中一奇:「倩兮?」轉念醒悟:「他是說顧小姐。」她嗤嗤笑了:「裴伯伯這般說話,莫非我和她生得像麼?可我上回同她見面,一點也不覺得啊!」

  瓊芳與顧倩兮毫無相似之處。顧倩兮臉蛋較尖,鳳眼韻長,略顯上鉤,瓊芳面頰較腴,鼻樑挺直,杏目大而圓秀,除了都是好看的女人外,容貌大相逕庭,別無半分近似。

  裴鄴笑了笑,也不回話,自管取杯去飲,問道:「房裡睡得還慣麼?」瓊芳呼著熱茶,含笑頷首:「我很喜歡她的臥房,別致文秀,就像她的人。」裴鄴微笑道:「狀元愛女,揚州第一佳人,名下豈能有虛?」

  房裡燭火暈暗,裴鄴眼望書房,好似怔怔出神。瓊芳忽道:「裴伯伯,你和顧尚書是好朋友,對不對?」裴鄴點了點頭,道:「我倆均為揚州人,自幼相識。我的表妹還是嗣源的姨太太。」

  瓊芳嗯了一聲,道:「顧尚書望重士林,每回聽爺爺提起他,總是又敬重、又惋惜。」

  裴鄴提起硯墨,隨手研磨,微笑道:「敬重他的人品學養,惋惜他英年早逝,對不對?」瓊芳點了點頭,低聲道:「應該是吧。」

  兩人低頭飲茶,瓊芳留心房內動靜,正自偷眼打量背後書架,忽見裴鄴拿起桌上的經書,隨手翻了翻,問道:「讀過顧尚書的『疑公論』麼?」陡聽千古文章,瓊芳自是肅然起敬,忙道:「當然讀過,顧先生的文章拗口艱澀,每回背他的書,總要多挨爺爺的幾回板子呢。」

  裴鄴忍不住哈哈大笑:「顧老死都死了,九泉之下可還害人不淺。」他見瓊芳扭捏不安,登時取笑道:「來,難得來了人家的書房,背幾句聽聽,瞧瞧板子有無白挨。」

  瓊芳吐了吐舌頭,嬌聲道:「背錯了,裴伯伯可不能打我。」少女俏皮,本是玩笑,裴鄴便也笑答:「這般可愛姑娘,疼你都來不及了,誰捨得打呢?」

  這段話若是年輕男子來說,瓊芳非得開槍射他不可,但裴鄴有種文人儒性,言語間不卑不亢,昨日雖才相識,言語便已十分親切。雖只是個管家,卻讓瓊芳甘心自居晚輩,不見少閣主的架子。

  偷眼去看裴鄴,眼光好似頗為熱切,瓊芳心道:「也罷,應付幾句吧。」她凝神思量,取了「疑公論」的知名段落,微啟櫻口,頌道:「吾本息機……息機……」裴鄴倒了熱茶,提點道:「忘世。」

  瓊芳面泛紅雲,心中大羞:「第一句話就錯,丟臉丟到家了。」她喝了口茶水,用力咳了咳,朗聲叉道:「吾本息機忘世、槁木死灰之人也,念念在滋于……古……嗯……古之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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