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應天魚 > 龍虎山水寨 | 上頁 下頁
三八


  李寶道:「此一丈青,非彼一丈青,此間兄弟馬皋之妻,也名喚『一丈青』。聽說她驍勇善戰,披甲上馬可敵千人,出陣時有二認旗在馬前,上書『關西貞烈女,護國馬夫人』……」桑仲打個哆嗦,搖頭道:「這些娘兒們真是不得了,可惜小師妹不在,否則也可和她們別別苗頭。」一句話又刺中燕懷仙心坎痛處,默然不語。

  桑仲看了他一眼,又問:「你們去年年底就從太行山出發,走到長安被史斌沖散,頂多頂多也不過今年三月。你卻怎地搞到現在才到東京來?」

  燕懷仙但只茫然瞪著眼睛,忽地發覺什麼似的,望瞭望帳外雪地千里,喃喃道:「竟又是年底了麼?」努力回想自己離開「統萬城」之後,到底幹了些什麼事、去過了那些地方,竟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再也想不真切。記憶如同幻影,上前一步,它就迅速後退消逝,或乾脆像泡沫一般迸得粉碎。

  他只能勉強抓住一些流光電火似的零碎片段:暮春時節塞外江南岸草萋萋,祁連山麓牛羊成群,盛夏大漠的風砂,黨項羌族人雄邁的歌聲……

  燕懷仙忽然覺得一陣冰冷的怖栗之感席捲全身。「難道我已經開始瘋了麼?」當晚宿于桑仲帳中,輾轉難以成眠。「兀典是否也正跟我一樣?」想起她若也逐漸進入瘋顛狀態,卻又手握精兵,不由得毛骨栗然。夏紫袍臨終前「殺光漢人」的慘厲呼號,彷佛又在耳邊響起,燕懷仙悒鬱尋思:「不知會有多少漢人同胞遭殃呢?」

  過了幾天,正如桑仲所料,岳飛果然被杜充調回東京,昔日兄弟自不免擺酒接風。岳飛一眼瞧見燕懷仙竟也在座,先吃了一驚,連連道:「那麼高的絕壁竟摔不死,真不愧『鐵翼銀鵰』之名!」

  燕懷仙說起「九級龍」史斌之事,岳飛歎道:「同是一夥人,不料忠奸各異。」桑仲問道:「卻是說誰?」岳飛道:「你可知『大刀』關勝其人?」桑仲笑道:「『宋江三十六』中的猛將,我怎會不知?聽說他從征方臘後,便一直任濟南守將……」

  岳飛道:「十月間,金將撻懶攻山東,關勝屢戰屢勝,金人絲毫奈何他不得。豈知濟南知府劉豫早蓄異志,暗中與撻懶勾結,竟設計殺了關勝,學城投降。」眾人怒駡末已,岳飛卻忽地話鋒一轉:「想那關勝、史斌昔年雖然同為一夥,志氣抱負卻大有差別,依我看,咱們東京這邊連珠寨的各個頭領,同也正是如此。」

  桑仲知他語意所指,忙道:「張用、王善兩兄弟其實並無異心,只是有時稍微跋扈了一點……」

  岳飛立刻一瞪雙目。「主將威信不立,何以禦敵?跋扈亂法者,不斬不能服眾。」在座頭領俱皆默然。

  「岳大哥跟從前不一樣了。」席散之後,燕懷仙如此說著。

  「這小子爭勝之心太強。」桑仲搖頭道。「咱們這連珠寨,說穿了,不過就是一大窩子強盜土匪,早沒互鬥起來,乃是因為宗留守以德服眾之故。如今大家可都不管啦,亂來一氣,岳大頭和張用、王書同以勇武聞名,老早就有些互不服氣。當初宗留守把嶽大頭調往西京護衛八陵,原也是防止他們相鬥的意思。那知他們這種雄雞一樣的人物,要打就是要打,怎麼防也防不了,再加上杜充那狗頭,自己無能禦眾,卻嫌別人跋扈,不攪得一團亂才怪!」冷笑了笑,又道:「嶽大頭剛才還說什麼『主將威信不立何以禦敵』,當初在石門山下,就是他自己跋扈亂法,才弄得王彥威信不宜,以至於大敗虧輸。」

  李寶道:「人嘛,總是會長大的。這一年多來,想必他體驗不少。」

  桑仲停了一聲。「或許如此,也或許只是一種說法而已。自己跋扈亂法,便說主將儒弱,自己奮勇爭先;別人跋扈亂法,可就變成了僭越犯上,不守將令,不斬不能服眾……」

  燕懷仙忙道:「岳大哥不是這樣的人。」

  桑仲又哼一聲。「誰知道?你知道?我可不敢這麼講。岳大頭看來戇厚粗朴,其實心機靈活,城府深得很……」

  李寶道:「莫說人閒話。這些日子來,大家相處得都不錯,萬一他們扯翻了臉,咱倆可倒為難了。」桑仲笑道:「我管他娘的,最好誰都不幫,坐山觀虎鬥,豈不快哉?」

  但他這如意算盤卻未能如願,剛過完新年,杜充便下了一道指令,派他和李寶、馬皋一齊隨同岳飛往擊張用。桑伸大呼「倒楣」,又不敢抗命,只得點起兵馬,慢吞吞的開往城南。

  張用駐紮在「南熏門」外,早已得著消息,嚴陣以待,「金刀」王善亦派了一撥人馬給他助威。

  這張用手使一根六、七十斤重的鑌鐵棍,剽悍絕倫,江湖人稱「張莽蕩」,一待岳飛等軍列好陣勢,便催動人馬衝殺過來。

  桑仲早已算計周全,下令用弓箭射住陣腳,戰鼓敲得喧天價響,卻不出一兵一卒上前廝殺,自己則悠悠哉哉的帶著燕懷仙登上高處,觀看雙方對陣。只見岳飛早已和張用混戰作一處,李寶、馬皋兩部人馬卻還在那兒猶豫不決。馬皋軍前果然土著一名女將,恍若一隻大鐵桶,光看著就令人心頭發毛。

  桑仲笑道:「這一年來,我可已看穿了『打仗』是個啥玩意兒,打仗就是他娘的打屁!衝鋒陷陣、白刃廝殺,都是笨蛋所為,智者不取。智者眼中只有一個『勢』字,有勢必勝,無勢必敗,勢若已分,再要對陣廝殺,根本就是多餘。說句老實話,我自石門山一役後,還沒真正廝殺過半次,結果嘛,官愈當愈大,手下人馬愈來愈多,不是我吹牛,論及為將為帥的天才,自古以來恐怕也沒幾個人比得上我哩。」

  燕懷仙啼笑皆非,歎道:「二哥,不該叫你『九頭鳥』,該叫你『滑頭鳥』才對。」

  桑仲唉道:「這還用說?頭多必滑嘛。」擠眉弄眼的甚是得意。

  但見張嶽兩軍拚鬥得難分難解,李寶卻按捺不住了,令旗一揮,當先闖入戰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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