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應天魚 > 鬼啊!師父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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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風瘦雨 不斷受到北方遊牧民族的入侵,漢人的遷徙路線一向是由北朝南,如今的北方還有純粹的漢民族嗎? 實在是難以解答的問題。 而姜小牙的祖先在西元七百五十六年,因為遭遇安祿山的亂兵燒殺,竟然逆向從揚州北上,歷經幾世。 終於來到這片黃土高原,套句俗話來形容:「不是神經病就是精神病!」 也正由於如此,在薑小牙的腦海深處一直潛藏著「霏霏江雨六朝如夢」的記憶,那種蒙蒙朧朧的美感,一向能帶起他最豐潤的想像力。 從小他就喜愛下雨天,但這草木難生的鳥地方,終年也不會有十天滿足他的期望。 好不容易盼到的。 總是一陣比鞭抽還要狂猛的豆大雨珠,驀然而來,瞬息即止,薑小牙若是個詩人,恐怕連第一句都還沒吟成,太陽就又狠狠的曬到他屁股上了。 而他此刻靜靜坐在一旁,望著蕭湘嵐舉手抬足,演練「久旱甘霖人間至樂」,簡直立刻就心領神會、舉一反三,止不住樂得抓耳撓腮。 心癢難耐。 「唉呀,師父,你才真是我的好師父:「一邊嚷嚷,一邊縱身跳起,解手尖刀依樣畫葫蘆,居然有板有眼,絲毫不差。蕭湘嵐也不由精神一振,終於體悟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興奮。」 好徒兒! 你的確是農家子弟,久旱甘霖就是要有這種令農夫喜悅得近乎瘋狂的味道,一點都沒錯! 「蕭湘嵐的鬼魂幾乎部快像活人一般的蒸出騰騰熱氣。」 再看第二招,『春潮帶雨野渡舟橫』。 「蕭湘嵐身形微轉,虛擬持劍的右手一陣細細顫動,抖起漫天雨花;薑小牙眼前立刻浮現野草荒岸,雨打渡船的蕭索景象,整副心神不禁徹底溶入了那詩一般的情境之中,劍隨身轉,果然況味十足。蕭湘嵐喜極嬌笑:「再看著,『仲夏急雨天外飛瀑』、『空出新雨秋涼天高』、『連江寒雨冰心玉壺』……」 薑小牙心中頓時四季運轉,迴圈不息,春夏秋冬各就各位,刹那間竟泛起自己就是造物主的錯覺。 蕭湘嵐越教越快,「雨劍三十八招」間不容髮,傾泄而出。 「三十五,『渭城朝雨西出陽關』;三十六,『巴山夜雨共剪窗燭』……」 薑小牙此刻腦中一片渾沌,已無自覺,甚至不須用眼睛去看蕭湘嵐的形體招式,馬上就能接收到她傳遞給自己的訊息。 「三十七,『近寒食雨杜鵑啼血』……」 蕭湘嵐驀然將身飛起,半空中一連打了六個盤旋,灑落六朵銀星也似的雨花。 「注意了!最後一招,『楚江微雨故人相送』!」 即使是鬼,但發自蕭湘嵐指間的凜冽劍氣,仍使得洞壁吟嘯不絕,千萬隻蝙蝠驚駭至極,東撞西闖的亂成一片。 薑小牙拍手大笑。 「好個『故人相送』!送你上西天!」 話剛講究,只覺一陣虛脫侵入體內,一屁股坐倒在地。 蕭湘嵐也好不到哪裡去,累得三魂六魄險些碎成片片。 這一對鬼師人徒正自相對微笑、默契於心,卻聽另一邊猛地傳來燕雲煙的亢奮大叫:「你這死胖子真有一套!身體一動就有風,我『風劍』今日果然得著傳人了!」 ◇第六感單相思 薑小牙學習「雨劍三十八招」的進度之快,已可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這速度卻還不及另外一種東西在他體內滋生之迅猛。 那東西便是薑小牙無法遏抑、莫名其妙,對於蕭湘嵐的愛戀之情。 起初,他還沒覺著不對,只是每天早上醒轉,便一定要看看蕭湘嵐在哪裡、正在幹些什麼;然後,只要蕭湘嵐隨便講句話,他就止不住「咯咯咯」的傻笑;再緊接著降臨的既甜蜜又尷尬的情景,於是無法避免:他的眼睛不論何時都在搜尋蕭湘嵐的目光,一逮住便死不放鬆,心頭同時泛起被雷打到一般的幸福毀滅之感;蕭湘嵐若偶爾「飄」開片刻,他馬上就覺得人生乏味,不如死了算了。 雖然很少發生,靈台總有清明的一刻,他也會心想:「搞什麼?她是鬼,我是人,還能怎麼樣呢?」 一縷纖細如絲、淒涼絕望的美感固然令他痛不欲生,但這受苦受難的情操,卻使他他覺得自己正身陷人類最偉大的悲劇之中,因而感動萬分。 蕭湘嵐當然慢慢發現了這個青年的荒唐心思。 她首先使出來的對策是,更加嚴厲的督促他練劍,沒想到薑小牙卻當成是她善意、矜持的回應,喜孜孜的卯足了勁兒學習劍術,只求能得佳人一粲。 蕭湘嵐改弦更張,有空便向他訴說自己以往的事蹟:「我這一生就是愛殺男人,被我殺掉的男人,嗯……我算算看,沒有八百,也有七百九……」 薑小牙卻一邊笑吟吟的傾聽著天底下最悅耳的聲音,一邊心想:「她是在向我懺悔以往的過錯。可見她也希望……」 一如所有被愛情沖昏了頭的傻瓜,他渴望瞭解對方的一切,但越瞭解反而越迷糊。 「如為什麼這麼討厭男人呢?男人並不全都是混蛋嘛!」 尤其有關她和燕雲煙的誓不兩立、絕命搏殺,更令他百思莫解。 「你們一路殺來這鳥不生蛋的地力幹什麼?難道真有什麼寶藏?」 每當問及此事,蕭湘嵐總是把臉一板,霧也似的飄不見了。 他起先還懷著旁觀者的心情勸慰對方,但到了後來,自己竟也不知不覺的深深憎恨起燕雲煙。 「若不是他殺了蕭姑……嗯……師父,我們這天造地設的一對,豈非世間良緣美眷麼?奶奶的,如果他不是一個鬼,非殺了他不可!」 轉念又想:「咦,不對啊,師父就等於親娘,我跟她怎能湊成一對呢?唉……只是一個大姑娘家成天這樣鬱鬱寡歡、怨氣沖天,也不怕眼角生魚尾紋?」 繼而又暗自好笑:「鬼大概是不會生魚尾紋的。」 鎮日顛三倒四的胡思亂想,居然開始發起傻來,經常喃喃囈語,時而癡笑,時而西施一般的捧著心窩,淚流不止。 蕭湘嵐見他瘋瘋癲癲,練功的情形日益退步,不禁發急。 「你到底是怎麼啦?」 薑小牙呆歸呆,隨機應變的本領總還是有的,順口便答:「師父,兵刃不稱手嘛!你教的是劍法,我卻只有這柄小刀,實在牛頭不對馬嘴……」 一句話使得蕭湘嵐猛然一怔。 「著啊,怎麼早沒想到,你們把我的屍體胡搬亂弄,卻將我的劍搞到哪裡去了?」霸王別吹牛,至尊來也! 活人的特徵是:不但記憶極差,而且永遠不會學乖。 幾天前明明就在這裡跌了個頭破血流,等傷養好了,立刻就忘記了痛,又蹶著屁股趕來同一個地方摔跤。 花盛、葉殘費了好幾天功夫,才從極度的驚駭中清醒過來,可馬上就嘲笑起自己的行為。 「花兄,咱們是不是有點杯弓蛇影的嫌疑啊?燕雲煙、蕭湘嵐的的確確已經死爛掉了嘛!」 「葉兄,就算那洞裡有鬼,又怎麼樣呢?『風雨雙劍』已死,『天抓』霍鷹那老小子又早已行蹤成謎,恐怕也已經是鬼了。換句話說,當世英雄,惟使君與盛耳,還有誰能奈何得了咱倆?」 「對!再進去抓他們!」 花盛、葉殘正抖撤精神,準備殺入洞內,卻只聽一個宏亮的笑聲從背後傳來:「當世英雄就只剩下你們兩個?未免太會吹牛了吧?」 花盛、葉殘同時暗叫一聲「苦也」,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虎目熊首、肩闊膀粗,背負一柄飛廉鋸齒大砍刀,頷下畜著三尺美髯的大漢,正站在六丈開外之處。 花盛嘿嘿笑道:「『刀至尊』木無名,聽說你正在朝中得意,幹嘛也來這兒湊熱鬧?」 名列「三快刀」之一的木無名嘿然一笑。 「花兄、葉兄,一別數載,念煞小弟!兩位近來無恙?」 葉殘冷哼:「姓木的,少來這套!誰不曉得你貌似正人,其實一肚子壤水。你想幹嘛?」 木無名虎眼圓睜,忍氣不發。 「我來此自有目的,卻決不會和二位一樣。」 「是嗎?」 花盛懷疑的瞅著他。 「你不來,咱們還不敢確定;如今你一現身,可就證明了燕雲煙身上一定藏著什麼珍奇物事!」 葉殘也道:「沒錯!當朝『三品帶刀護衛』也千里迢迢的趕來這裡,必有原因!」 木無名笑道:「你們太鑽牛角尖了!燕雲煙何嘗懷有什麼寶物?」 「空口說白話嘛!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木無名歎了口氣。 「燕雲煙和我同朝為臣,且是我頂頭上司,身居『二品侍衛總管』,我怎不知他來此何為?可惜他一世英雄,竟然葬身此處,人間從此少一麟鳳矣!」 言畢,唏噓不已。 花盛、葉殘卻似吃了秤鈍鐵了心,只就是一萬個不相信。 「燕雲煙既是二品大員,怎會輕離京畿?其中定有蹊蹺!」 木無名可真被這兩隻硬嘴的死鴨子糾纏得哭笑不得。 「兩位兄長武功高強。小弟一向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容小弟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二位樣樣都好,卻有某種能力太差!」 花、葉兩人不由一起瞪眼。 「什麼能力?」 木無名淡淡一笑。 「說穿了,其實也就是咱們漢人的最大缺陷完全不具備推理的頭腦!」 有推沒理。 有理推不動花盛、葉殘縱橫江湖二十餘年,卻從沒聽過什麼推理、邏輯、歸納、演繹……。 二人同時心想:「這木無名長得像個人,怎麼滿口鬼話?」 木無名彷佛立刻看穿了他倆的心思,笑道:「兩位請仔細想想,燕雲煙、蕭湘嵐二人身上必不可少的東西是什麼?」 花盛脫口便道:「風劍『墨雷』、雨劍『皤虹』。」 「沒錯,墨雷、皤虹這兩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就好像是『風雨雙劍』的第三只手一樣,從未離開過身邊片刻……」 葉殘皺眉道:「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嘛,還有什麼好講的?」 木無名悠悠道:「那你可知,這兩柄劍現在何處?」 花盛、葉殘不由一楞。 「對呀?燕雲煙、蕭湘嵐兩人的墳中只見屍體,不見寶劍;卻也不在薑小牙、李滾那兩個愉挖墳墓的混蛋身上。那……劍跑到哪裡去了呢?」 木無名笑道:「姜小牙、李滾既然連寶劍都沒拿到,怎會拿到其它的東西?就算如同二位一口咬定的。燕雲煙身上真的藏有什麼珍稀寶貝,可也不會落到他倆手上吧?」 花盛腦中一亮。 「換句話說,有第三者捷足先登,不但取走了兩柄寶劍,也一併取走了藏寶圖?」 「花兄終於有點開竅了。」 「但……怎麼可能呢?姜小牙、李滾自己親口供稱,墳墓是被他倆挖開的……「 「還搞不懂?」 木無名啼笑皆非的搔了搔頭皮。 「燕雲煙、蕭湘嵐那夜拚了個同歸於盡,照理說,當然應該雙雙曝屍荒野才對嘛!總不會臨死之前,燕雲煙先把蕭湘嵐鄭重其事的埋起來之後,自己才跑去死掉;然後,蕭湘嵐又從墳堆裡爬出來,也把燕雲煙仔細妥當的理了,才又鑽回墳堆裡去吧?」 花盛、葉殘茅塞頓開,一拍手掌。 「是誰第一個挖開墳墓的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是誰把他倆埋起來的!所有的東西都被那個人拿走了!」 木無名一邊點頭,一邊抹著額上汗珠。 「教你們兩個如何推理,可真累呀:「花盛、葉殘相對瞪眼。」 咱們花了這麼多功夫,死盯著那兩個兔患子、死胖子,根本全都白費了嘛! 「木無名正色道:「我再聲明一遍,第一,燕雲煙身上決無寶貝;第二,兩位守著這個洞口,更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花盛、葉殘不禁羞愧得渾身冒汗,一邊恐嚇道:「姓木的,你敢把這事兒講出去,咱倆可跟你沒完!」 木無名笑了笑。 「兩位休得煩心。我既苦口婆心的把情況向二位元解釋清楚,當然是存著一片善意。否則找何苦來哉?」 花盛、葉殘兀自不信世間竟有如此好心的人類,卻又聽木無名更加體貼的說:「我非但不會出兩位的洋相,而且還有一樁好生意想請兩位去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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