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玉翎燕 > 尺八無情簫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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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奇宇說道:「十年歲月,何等悠長,何在乎這短短的一餐早飯?君豪兄!恕我放肆直言,這就是一種心性的磨練。如果十年的煎熬,每件事情都能讓你當作是對自己心性的一種考驗、一種試煉,十年的苦難,未嘗對你不是一種收穫。記得一句俗話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丁君豪面容很嚴肅,靜靜地坐在那裡聆聽。 蕭奇宇笑笑說道:「君豪兄!我們現在吃早飯好嗎?而且,我希望、我也相信,我們都能吃得很香。是不是?」 丁君豪點點頭,從春桃手裡接過熟騰騰的小米稀飯,他吃得很認真,但是可以看得出,他吃得並不香,偶爾一個抬頭或回首,他的眼光都會停留在丁夫人傅雅冷的身上。丁夫人傅雅冷是蓋了一腰薄薄的絲棉被,人是趴伏著的,滿頭菏絲,散佈在絲棉被上。 蕭奇宇很從容地吃完兩碗稀飯,順手拿起那一封信箋,望那丁君豪說道:「一個人闖蕩江湖,每日不同的人與事,紛至遝來,難免會有失當之處。誰在失當的時候,能夠回頭得早,而付出的代價愈小,則能成為江湖的名人機會愈大。 丁君豪沒有說話。 如果此刻他要說話,他會說:「我不想成為什麼江湖名人,我只想過平淡的生活。」 但是,他沒有說,而蕭奇宇說了:「即使你並不想成為江湖上的名人,至少你也可以過著平靜安祥的生活。」 他又拿起那封信,搖晃了一下,說道:「雖然我並沒有看這封留箋,我卻可以為這封信作如此的結論。」 他將信簡放在桌上,用手輕輕地推到丁君豪面前,對著丁君豪點點頭,說道:「拆開來看看吧!」 丁君豪一看,信簡上寫著:「留奉尺八無情蕭大俠拆閱桂可梁再拜」 他立即收回手說道:「是留給你的,我不能拆。」 蕭奇宇說道:「我請你拆,拆又何妨?」 丁君豪遲疑了一下,蕭奇宇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然後緩緩地說道:「我輩為人,只要心胸坦蕩,就無事不可對人言。」 丁君豪果然拿起信簡,因為是折疊得很巧的方法兒,用不著撕封,只要拆散就可以了。 是一筆很瀟灑的字。 蕭大俠: 多謝你的靈藥,使我稍作調息之後,很快複元。 我覺得我是應該離開蒔花小築了,而且是永遠地離開。雖然說人不辭路,但是對我來說,南湖煙雨、蒔花小築,將是永遠不再相見了。 這原是一個老故事:老式的開始、老式的結束,原本沒有什麼可說的,可是,在這個老故事的過程中,卻有一個嶄新的、悲壯的、撼人心弦的過程。 我是傅老爺子得意弟子,雅冷是傅老爺子掌上明珠,在老式故事裡,這應該是理想的一對,但是,雅冷沒有給我表白心跡的機會,嫁給了丁君豪。人人都說是神仙眷屬,我連嫉妒都來不及,只有將這份未曾露面就夭折的愛慕深藏在心底,與此身以偕葬。 我絕沒有詛咒,我只有衷心地為雅冷他們祈福。 我的祈福成了相反的結果。 當我知道了蒔花小築隱居的實情,我為雅冷抱不平,我覺得老天無眼。 於是,我在南湖煙雨之濱,蓋了一間小木屋。 於是,我在幾經思考之後,到蒔花小築會見雅冷。 於是,我為雅冷更抱不平,因為她的犧牲、她的奉獻,換來的只是辱駡、只是詛咒,甚至是鞭打…… 於是,我拔出了兵刃…… 雅冷是如此莊嚴地告訴我:一切是她心甘情願的,如果殺了丁君豪,那將是一刀二命! 在這樣的聖潔而神聖的誓言之前,任何人都變得卑微、污穢…… 我在決定離開之前,告訴雅冷:唯一可以心安的,相處如許時日,沒有絲毫褻瀆存心。 這時候,蕭大俠出現了。 我以為雅冷請蕭大俠的目的,是要準備淒涼而美麗的結束,因而,兩度夜訪,一錯再錯。 尚幸結局雖老,還不算悲愴! 臨書章句零亂,不能達意之處,尚請揣摩一二。 桂可梁拜留 丁君豪的手在顫抖著,豆大淚珠,滾滾而落。 他回頭望著床上的傅雅冷,忍不住一陣嚎聲,從椅上撲到床頭。 春桃正好雙手扶住。 丁君豪左手掩住自己的嘴,不讓嗚嗚嚎聲驚擾了床上的傅雅冷。 但是,在嗚嗚之中,還可以聽到一句重複的話:「雅冷!我是畜生,我對不住你!」 忽然,他的右手從腰間摸出一支鋼鏢,倏地抬起來…… 就在這一刻,一陣簫聲悠然而起。 簫聲都比較幽沉,適宜於無星無月的深夜。 可是,現在是日出的時刻,簫聲在平和中有一種開朗,引人向上的感染。 仿佛是醍醐灌頂,又仿佛是大夢初醒。丁君豪坐正了身體,手松了,沒有了嗚嗚的嚎聲,不再掩嘴,叮噹一聲,鋼鏢落地。 他端坐在椅子上,有如一尊石像。 簫聲淡淡地、悠揚地…… 不知何時停止了。 蕭奇宇已經提起自己的包囊。 丁君豪平靜地問道:「這就走了嗎?」 蕭奇宇微笑的說道:「蒔花小築從此將是一個有情的世界,尺八無情如何能留下!再見了!」 丁君豪說道:「雅冷她還沒有醒。」 「她會醒的!」 「不等她醒來道別嗎?」 「留待下次吧!蒔花小築不再是沒有五尺之童的禁地,我會再來的。至少,我還沒有盡情地欣賞南湖煙雨。」 「歡迎你來,為你把酒三大杯。」 「三鬥也不辭,八絕之中,有個不醉之量。」 「可惜我不能送你到湖畔。」 「信心可以獲得一切,下次來時,我會先告訴你,你要偕同尊夫人,在湖濱接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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