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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薛夫人也不禁微微地喟歎出聲,緩緩地說道:「兩個好強的人,兩個都有崇高自尊的人,兩個都極愛面子的人,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可以成為最理想的事業夥伴,但是,卻很難成為一對理想的夫妻。因為,夫妻之間最需要的不是個別的自尊,不是個別愛面子,而是要互相的敬,共同的愛,互相容忍對方的缺點,互相欣賞對方的長處。姊丈!這些哪裡應該由我這個做妹子的來講,因為二十年來,你和冷梅大姊都不肯講,二十年後,讓我來講了吧!」

  趙雨昂急著問道:「寄梅二妹!冷梅,還有小梅,她們……」

  薛夫人說道:「可怕的誤會,再加上可恥的自尊,造成了可悲的二十年歲月。」

  趙雨昂緊接著問道:「寄梅二妹!冷梅……」

  薛夫人冷冷地說道:「姊丈!二十年歲月都過去了,又何必急在此一時?如果不把話從頭說起,即使你見到了冷梅大姊又有何用?」

  趙雨昂低下頭,心裡壓了一塊很沉很沉的石頭。二十年了,他曾經不斷地反省自己,究竟是誰錯了呢?「是我嗎?」「是我嗎?」這三個字曾經朝朝暮暮響在他的耳畔,他想不出該如何來回答自己。

  當然他也明白,夫婦之間是不能斤斤計較於是非,而是要從感情方面去衡量天平的砝碼。正因為如此,他才忍受了二十年的心靈折磨。

  難道說二十年後才獲得事情的真象嗎?那真象又是什麼呢?

  薛夫人望著沉思中的趙雨昂,說道:「是不願意聽嗎?還是沒有勇氣聽呢?」

  趙雨昂苦笑說道:「寄梅二妹!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承你稱我一聲姊丈,我即使真的不成材,也不能低劣到如此地步。我在洗耳恭聽。」

  薛夫人微昂著頭,似乎在整理一下內心深處塵封的往事,要從這個糾纏不開的結當中,抽出一個頭緒來。

  終於,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二十三年以前,華山劍派的老掌門人,在一次武林群英論劍比武大會上,看到一位年輕人,以豐富的擊劍知識,臻於化境的擊劍技術,宅心仁厚的存心,奪得當時至高無上的榮譽——劍神。」

  趙雨昂紅著臉說道:「寄梅二妹!一定要從這件事說起嗎?」

  薛夫人說道:「樹從根起,水從源來。這件事你知道,但是必須從已知的,才能述到你未知的。」

  「寄梅二妹!你說的極是。只是我感到慚愧就是了。」

  「華山派老掌門人回來以後,讚不絕口,也歎不絕口,因為華山派徒有虛名,竟沒有一個入門弟子能比得上那位年紀只有二十多歲的劍神。」

  「益發的叫人慚愧!」

  「老掌門人這些話觸怒了一個人,那就是在他老人家身邊侍奉的大女兒。第二天,向爹爹借詞尋找失去多年的妹妹,實際上,她是去找劍神較量。」

  「寄梅二妹!那一場拚鬥,我是輸了的。」

  「你讓得很技巧,不僅讓人看不出,而且還承受了皮肉流血之苦。」

  「其實我不是讓,真的不是讓,而是犯了擊劍的大忌,我分神了。」

  「不論是你讓,或者是分神,那一場較量的結果,你贏得了華山派何老掌門人大千金的芳心,在華山派你們很快地結成了連理。比翼雙飛,只羨鴛鴦不羨仙。」

  趙雨昂當然忘不了那一件往事,那一段美好的日子,青年得志,武林傳名,又獲得如花美眷,那真是蜜一樣的日子。可是如今……是造化弄人嗎?他微微地嘆息著。

  薛夫人稍稍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好景不常,良緣招忌,兩年多的雙雙仗劍江湖,除暴鋤奸。不久回到華山……」

  「那是因為冷梅已經懷孕。」

  「外孫和外孫女一對雙胞胎出世彌月,老外公卻撒手人寰。……」

  薛夫人有些哽咽,停頓半晌,才繼續說道:「喜事和喪事,使得你們夫婦心身交瘁。就在這天晚上,你趁冷梅大姊熟睡之後,緩步登臨華山,舒散一下多日的積鬱。無論是如何的鐵漢,也經不起如此不平靜的心情折磨。你的心神太緊張,你需要鬆馳。結果,你在華山之腰,看到一幕你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景!姊丈!你說下去。你自己說,你看到的是什麼?」

  趙雨昂痛苦地低下頭,幾乎是呻吟地說道:「寄梅二妹!事情已隔二十年,為什麼還要提它呢?」

  薛夫人堅定地說道:「要提?是你忘了嗎?還是你不願意提起呢?」

  趙雨昂痛苦地說道:「我不會忘記的,此生此世,我也不會忘記當時的一切。」

  「那你就說出來,因為我知道你從沒有提過。」

  「那是五月裡的入夜之後不久,上弦月將華山照得一片迷朦。我看到……唉!……」

  「你看到了冷梅大姊對不對?」

  趙雨昂痛苦地點點頭。

  薛夫人問道:「不是她一個人?對不對?還有一個青年男子在一起!而且他們狀至親密,對不對?」

  趙雨昂沉重地說道:「冷梅分明告訴我,她太倦了,需要躺下來休息的,為什麼會在這裡?」

  薛夫人問道:「你有沒有問她為什麼這樣做?」

  趙雨昂搖搖頭說道:「我如何能問?」

  「應該問,你沒有問,因為你有你的自尊,你好強,你可知道,你沒有問卻造成了二十年的分離。」

  趙雨昂一怔。

  薛夫人說道:「你不問,竟然冷漠相對。等到老爹爹的七七一滿,你只是告訴冷梅大姊,你要帶走男的娃娃,把女兒留給冷梅大姊。偏偏我這位大姊自尊心強的不得了,她居然也不問問你為什麼突然如此冷漠?為什麼你要攜子遠離?她居然就這樣接受了你的冷漠和安排,一對神仙眷屬,就這樣勞燕分飛!」

  「寄梅二妹!難道這是我的錯?我怎麼能揭穿這件事,那是多殘酷的啊!」

  「你沒有揭穿,可是你的安排,卻是更殘酷。你們兩個人的無由的自尊,釀成了錯誤的結果。」

  「我沒有聽懂你的話。」

  「自私與自尊,蒙蔽了你的心,你當然不懂。現在我要告訴你,當天夜裡華山上的人是我何寄梅,不是何冷梅!」

  「你……」趙雨昂不覺站了起來,神情激動,用顫抖的語音繼續問道:「你……說什麼?」

  薛夫人說道:「從小,我就離開了家,隨師在南海習藝。先師圓寂,我就行俠江湖。不期而遇上了鈴刀玄武門的薛中天,在論及婚嫁的時候,我們雙雙趕回華山,一則叩見久別的爹爹,再則,請爹爹主持我們的婚事。可是我們晚了……」

  薛夫人滴下了眼淚,她取出手絹,輕輕地拭著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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