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珮金犀(91)_憶文

九一

　　可是，當路永坦急著向她探問甘鬱馨的下落時，他那焦急的表情，心急如焚的意念，他說的話，都像一道閘門似的，突然間攔住了她正要氾濫的情潮，也好像一盆冷水澆在熊熊的火上，一霎時火熄煙消，再也沒熱沒光了。

　　在那一剎那，燕紫心感到說不出是酸是辛的滋味，是悔是恨，料不到她這些年來未曾波動的心湖，竟被他攪起波濤，一時難以平靜時。然而，在他卻只因為是認錯了人，那她的這一番激動，不是庸人自擾，自作多情嗎？

　　就那麼短暫的交談，二人便又分手，像海上漂浮的水草，像天空遊蕩的流雲，一剎那的遇合，似乎彼此是那麼接近緊貼，但是用不著波浪的打擊，更不需要微風的吹動，他們自有不同的來處，也有相異的去向。

　　燕紫心惆悵幽怨的回到金獅堡，卻像待宰的羔羊，被牽進了屠宰場，只有被宰割的一途，別無選擇。

　　正當她生命垂危的關頭，料不到她竟被人救了出來，當她睜開眼睛，看見救她的人，竟是他時，她的哀怨愁悶，都因為見到他，而一掃而光，他給她帶來了興奮，也讓她散放出無限的熱，快樂的織成了一片綺麗的幻想。

　　但是，幻想驀地破滅了，她的心，又像從滾燙的鍋爐中，拋入了冰窟，凍得更冷更厚，沒有一點兒暖和氣。

　　當她知道岳中嶽不是路永坦之後，心裡只感到一片空虛和迷惘、驚愕、訝異……疑慮重重。

　　待她見到酷肖路永坦的嶽中嶽，也是驚愕悵惘時，卻又感到奇怪？兩人經過一陣交談後，這才彼此明瞭雙方的情況。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兩人只得暫時結伴同行。結果，也許同是失意和空虛，而且又是同病相憐，二人由於同情，遭遇相同，而漸漸的生出更深的感情。

　　不過，在燕紫心腦海中，總還盤旋著另一個人的影子，她永遠難忘，是他激起她的心潮，起伏不定。

　　嶽中嶽雖然也還深深的記著表妹，常常的掛念著她，可是甘鬱馨在他的腦海中，總是一個幼小的印象，兩人只是同進同出的伴侶，互相關心罷了。眼前的燕紫心，已經把他的整個心靈佔據。

　　當她和岳中嶽從金獅堡被人救出後，在荻花洲上見到五梅天女，認了姨母，才真正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明瞭了金毛獅王伍斌奇的用心和八爪毒鱆伍百平不懷好意的前因後果，更感到這些年來孤苦伶仃的生活的可悲。

　　以後，嶽中嶽出湖回來，假說是帶她去見嵩陽派的掌門人卓蒼笳。她想到將來的歸宿，再加以和嶽中嶽相處日久，也漸漸以他代替了心中思念的路永坦，心中也願意和他一起廝守，以安慰孤寂多年的心。

　　於是，在五梅天女准許之後，燕紫心便隨著嶽中嶽出湖而去，滿心裡高興，以為和嵩陽派掌門人見過後，得到他的諒解，今後便可以長在一起，享受人生的幸福。

　　想不到，嶽中嶽並不是真的帶她去見嵩陽派掌門人。嶽中嶽騙過了她，一直來到杭州，才把背師叛教的情形說給她聽。並且，表示他是真心愛她，才把她騙出來，要和她尋找一處名山勝地，隱蔽處所，憑著嵩陽秘笈，兩人共同苦練武藝，要練成舉世無敵的武功，學成之後，再重蹈江湖，把所有的武林高手制服，揚眉吐氣於天下，兩個人便可遨遊名山勝地，飽覽各地風光。

　　寒冰仙子燕紫心，雖然又驚又惱，悔恨交加，但是事已如此，別無妥善辦法。而且，知道這麼一來，嵩陽派和淮揚幫，對她和嶽中嶽絕對不肯輕易放過，必定派些高手各處搜查，但是處於今天這種境地，前進不易，後退更難，實是無有可選擇餘地，她在這種無奈情形下，只有聽從他的意見。

　　十年前岳中嶽曾隨甘永長來過天目山一次，知道西山高峻隱秘，懸崖峭壁，荒草叢生，人跡罕至，峰頂上的岩洞可以藏身，更不為外人知曉。於是，他便和燕紫心登山峰頂，找到這個岩洞，收拾住下，準備隱居練功。

　　他們卻不知道，當他們入山時，行蹤已被人發現，因此，這才引起今晚的一場糾紛，幸虧路永坦及時趕到，替他們二人解了圍。

　　現在，燕紫心面對路永坦，再看石榻上，嶽中嶽被點了昏睡穴，仍然沉睡未醒，思前想後，感慨萬千，心中激動，腦申思緒起伏，默默的不知怎麼開口。

　　路永坦望了她一眼，再看看榻上的嶽中嶽，終於先說話了：「你們怎麼會來到這兒？」

　　燕紫心見狀，面上一紅，輕聲道：「這地方是他早知道的，我……」

　　路永坦這時心中不知是何感觸，想到二人在這孤寂無人的峰頂，共同居住在這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山洞裡，怕不早已……頓時心中生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再一想他千里迢迢跑到此地來，果真只是為著把蓋世天王的藏寶地圖交給燕紫心。

　　面對著嬌柔可人含情脈脈的寒冰仙子，再看看她那副羞惶楚楚的模樣，路永坦心裡明白，他自己已經深深的關心著她。

　　雖然，這一股無聲的情意，隱伏的愛情，已經緩緩的流過在二人的心中，可是兩個人卻都矜持著，沒有表露在外面。只有在內心裡，逐漸升高溫度。一旦溫度達到了沸騰點，就會水滾氣升，散開了氤氳的氣體。

　　尤其是路永坦，他的心七上八下，既有愛意，也更多疑心。他懷疑寒冰仙子和岳中孤男寡女，年輕氣壯，獨處一室，恐怕早已……想到這一點，他不由心頭一涼，便向燕紫心冷冷說道：「兩位偕隱來此，果然如同神仙伴侶，只怪我路某不識趣，竟然冒昧前來，打擾清興，破壞安寧！」

　　燕紫心聽他說出這種話，猛然一怔，再一思索，悟出他話中帶有妒意，心中流酸，不禁又驚又喜。可是，心裡疑惑，恐怕自己誤會，心中念頭一轉，便改變了話題，調整了口吻，故意說道：「那兒的話，我倒久仰甘小姐的英名，年輕貌美，武藝超群，蘭心蕙質，落落大方，路兄怎麼不與她同行？」

　　路永坦聞言不由一怔，再看她的表情，似乎有意相激，才恍然覺悟，她心中也是含有極深的妒意。

　　於是他轉頭說道：「甘小姐是我救命恩人，她在我卑下不如意時，曾經幫助過我，今天我除了報效她的恩情外，別無企圖，我怎會和她同行呢？而且，她現在已失蹤多日，毫無消息，吉凶禍福，更難預料！」

　　燕紫心急忙驚問道：「她失蹤了！」

　　路永坦這才把二月初二，嵩陽、淮揚決鬥在鸚鵡洲情形說出，同時也把他誅殺金毛獅王父子的經過，講了出來。說著，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交給燕紫心，並且說道：「這是我從金毛獅王伍斌奇的身上，搜得的錦囊，裡面裝的便是令尊的遺書和一幅藏寶地圖。」

　　燕紫心連忙接過，急急打開囊口，抽出地圖和遺書細細看完。

　　半晌，燕紫心抬起頭來，眼中噙著淚水，悲聲向路永坦說道：「屢次承蒙救助，現在更不辭辛勞，遙遠趕來，此恩此情，永難忘懷，大德不言謝，只待將來再行報答。」

　　一面竟突地往路永坦腳前跪下，慌得路永坦急忙站起身來，一時緊張，連忙伸手向前，把她扶起。

　　燕紫心雙肩被路永坦撫住，只覺一股力量把她提起，她身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同時抬頭往他臉上望去。

　　路永坦情急之下，伸出雙手把燕紫心扶了起來，恰好他自己的身軀也邁向前去，寒冰仙子這往上一站，身子被路永坦一提便向前一斜，兩人身體幾乎緊緊偎貼在一起，幸好燕紫心的身子沒有撞到路永坦的懷中。

　　路永坦臉上一紅，這才發覺他的雙手還撫在燕紫心的肩上，不禁慌忙縮回，臉上更是紅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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