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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餘樹奇身法如風,沿絛急進,電光一閃,金精劍已迫到地身前,劍鋒順著碧蘿絛,疾削手腕,同時左掌一舒,抓住碧蘿絛往懷裡一帶。

  毒手麻姑見劍光臨身,也急一掣碧蘿絛以求取得長距離再圓施展,不料這一掣沒有掣脫,反被餘樹奇將地右手帶出數寸。就在這一刹那,毒手麻姑猛覺右腕一涼,勁道頓失,她原有的掣絛後躍的餘勁竟帶得她後退丈餘,這才覺得痛徹肺心,慘叫一聲,回身飛奔。

  餘樹奇一劍削斷方芙右腕,自己也覺得突然,旋又暗喜道:「這回你手不能再毒了!」將碧蘿絛連譚妒非的羅帶匆忙收在左手,又拔步急追。

  雖然餘樹奇輕功迅速,而毒手麻姑亡命飛奔,確也不易追及,這樣一個接連一個地追趕,晃眼間又追出了好遠。毒手麻姑想是被追得急了,驀地一個轉身,喝一聲:「和你拼了!」左手一揚,一片青濛濛的煙沙灑出。

  餘樹奇沒防備到狗急噬人,去勢文急,幸而驟見對方身形一晃,立即吸氣收勁,筆直拔起十餘丈,毒手麻姑一把碧蘿沙又全部落空。

  但那毒手麻姑也知要想單獨逃生,只怕比登天還難,竟趁這瞬間,奮身一躍,與徐概一行會合一起。

  餘樹奇見他七人合力起來,料知一時難得取勝,一個「天馬行空」疾射出十餘丈開外,腳尖一落地,立即展起輕功,直奔樹林,一路還在狂呼:「譚姊姊!」「譚姊姊!」

  譚妒非本已躲進樹林深處,俟聞人聲去遠,又出到林緣,瞥見餘樹奇手上拿著紅紅一大團帶子奔來,不由得大喜過望,卻嗔他喊得太甜,慢慢道:「小鬼盡叫甚麼?還不快點把我的還我?」餘樹奇嘻嘻笑道:「好意思喊小鬼哩,還不知是誰大,尊稱你一句姊姊罷了!」

  譚妒非俏臉一紅,叱道:「人來了!還不快點?」

  餘樹奇回頭一看,果見獨行客如風追來,急將羅帶向譚妒非手裡一塞,叫一聲:「姊姊快走,讓我來擋他!」

  譚妒非也不知一時怎得到那份關心,急將餘樹奇手腕一帶,叱道:「你也進去!」不容分說,拉著便走。

  這雖是一座大樹林,可是時值深秋,部份的樹葉已經零落,陽光由樹隙漏進,除了有樹枝樹幹障身之外,與在林外差不幾多。

  獨行客首先到達林緣,看著那對少年男女的身影漸漸隱沒在疏林深處,直氣得咆哮如雷。好容易等待四位同伴到齊,急說一聲:「我一人上樹,你四人入林,務將那兩個狗男女……」

  忽然「當——」一聲自遠方傳來,接著又有一陣鐘聲和鑼聲。獨行客徐概怔了一怔,詫道:「山莊裡又來了強敵不成?」他正在錯愕,忽又見兩枝流星由山后沖霄直起,隱隱聽到「啪」的一聲,爆出兩朵旗花懸在空中。蕭恭雨急喚一聲:「列位火速回莊,在下先走一步了!」獨行客無可奈何,也與同伴急速回頭,頃刻間,這一帶荒山又恢復原有的靜寂。

  余樹奇與譚妒非為恐敵方仗著人多勢眾,追入樹林,一面急步大林,一面全神戒備。忽聞鐘聲鑼聲相繼急響,俱知道碧芙山莊定是出了岔子,不期停了腳步,對望一眼。余樹奇猶恐譚妒非不省,還提醒她道:「譚姊姊!凶莊裡面敢情出了事啦!」

  譚妒非似是無情似有情地瞟他一眼道:「別又來姊姊長,姊姊短啦!方才叫你小鬼頭,你又不服!」接著又笑笑道:「聽他們那陣鐘聲鑼聲,誰不知是出事?但我還有事要問你!」

  餘樹奇反問道:「譚姊姊可是要問平阿姨的事?」譚妒非見他依舊甜甜地喚「姊姊」,不覺心裡一甜,深情地閃一閃眼臉,默默地點一點頭。

  餘樹奇急道:「平阿姨和我一道進莊,她先失陷在水牢裡,我接著也失陷在火牢裡……」

  譚妒非詫道:「你看見我師父跌進水牢的?」

  餘樹奇搖搖頭道:「是那毒手麻姑說的!……」接著又說出當時的情形。

  譚妒非還沒聽到幾句,又急道:「你在這裡說,不准跟著我!」竟轉往一叢密密的樹幹後面。

  餘樹奇若要再說下去,豈不成為對樹彈琴?只好稍停片刻。譚妒非想是聽不到他說話,又催他一聲:「說呀!我聽得到哩!」餘樹奇驀地憶起小時候,與同伴上茅廁,一個蹲著出恭,一個站在外間說話的事,不禁肚裡面好笑,也就將當時情形,一五一十地說出。

  過了半晌,譚妒非由樹叢後面轉了出來,餘樹奇不假思索地問一聲:「你可是出恭了?」

  譚妒非粉臉一紅,罵道:「你才出恭了!」

  餘樹奇可想不通這麼平常一句話,也受別人嗔怪,睜大了眼,訕訕地望著。

  譚妒非見他那付出神的怪模樣,不禁又好笑,又好氣道:「傻子!看你這怪樣,連這個也要問,敢情是少了娘教的?」她這麼一句無心的話,卻觸動餘樹奇十年來離鄉別井的愁懷,忍不住眼眶一紅,將臉別過一邊。譚妒非見他忽然變得那樣軟弱起來,不禁大感詫異。

  但她到底多出過幾次山,練曆較深,略一尋思,也就明白幾分,忙輕拍他肩膊道:「好弟弟!你又想家了,是不是?」

  余樹奇這時聽譚妒非「好弟弟」三字,只覺到柔和悅耳,與宋敏所呼喚大為回異,不自主地點一點頭。

  譚妒非雖已猜中這少年人幾分心事,伹她懂得的也太少了,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一個與自己年齡相若的大孩子,而且這大孩子還是方才化敵為友的人,更使她一切難以啟齒。

  再則,她自己也有一段無法追查的身世,怎還能夠安慰別個?在這默默無言中,也情不自禁地垂下兩行珠淚。

  這正所謂「流淚跟觀流淚眼,斷腸人看斷腸人」,不覺佇立良久,忽聞相隔不遠的樹後「噗嗤」一笑。

  兩人猛一抬頭,便見紅影往樹後一閃,譚妒非叱一聲:「死丫頭!」就想追去。

  餘樹奇已看出那人正是宋敏,急叫一聲:「宋姊姊回來!」

  譚妒非急收勁停步道:「你真認得她?」

  余樹奇才說一聲:「認得!…」即聽到宋敏的聲音在遠處笑道:「好弟弟!今天我不做蔥葉子打攪你兩人的好事。過些日子再問你討賬便是!」餘樹奇聽她瘋瘋癲癲說了一陣,仍在摸不著頭腦。

  譚妒非已氣得粉臉發青,嬌叱一聲,立即追去。

  餘樹奇楞愣地跟在後面,不斷地叫道:「饒那瘋丫頭去罷!」

  譚妒非氣沒處消,待要罵他幾句,卻見他淚痕未幹,而且一臉誠實的神情,又有點不忍,恨恨道:「下一回給我遇上,不撕破她那賤嘴才怪!」

  餘樹奇笑起來道:「她那張嘴果然十分賤,方才罵了你麼?她說什麼蔥葉子,我卻聽它不懂!」

  譚妒非見他實心實腦地要懂那句話,不由白他一眼道:「就不許你懂!快點走罷!」硬把他斥了回頭。

  餘樹奇這守留意到譚妒非那根紅綾羅帶不見了,手上拿的是奪來的碧蘿絛,覺得她把奪來的東西拿在手上總不大雅觀,想提醒她,又不敢出口。

  譚妒非察覺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知是捱自己罵怕了,又是好笑,又是憐恤,柔聲道:「你想說什麼?為甚不說?」

  餘樹奇驀地記起平若曾經說過她的功夫,要有一枝像金精劍這般的寶劍,才可發揮極大的威力。譚妒非功力尚嫌不足,若使用那根碧蘿絛,豈非更加掣肘?好在碧蘿絛與金精劍同等柔軟,厚薄也差不多相同,若能將它切為三四段,除了鋒口不利之外,豈不就有幾枝金精劍可使?當下即將心意說出。

  譚妒非大喜道:「既是這樣,就不妨試試看!」

  余樹奇先用金精劍在絛端割了又割,鋸了又鋸,竟是分毫無損,這才將真力貫入劍身,盡力一劍斫下,果將那碧蘿絛末端斫去。

  譚妒非喜極叫道:「快多斫兩劍,斫出個劍尖來!」

  餘樹奇依言照辦,不清多時即將這根兩丈多長的碧蘿絛分成長短不一的五段,多半是四尺長,只有一根長達六尺。

  然後,距每一段的鈍端數寸處,打了兩個大結,當作護手的劍鐔,笑笑道:「這一來,可不怕被對方兵刃削手了!」

  譚妒非問起情由,知他奪得碧蘿絛的經過,喜得撿起一枝新做成的軟劍,用內力抖得筆直,朝一株大樹刺去。

  她這一刺,果將那合抱的樹幹刺個對穿,伹那裡在蟒筋和白金絲外面的碧蘿套竟後縮到握手之處,不禁皺眉道:「這枝怪劍若用以破橫練功夫,確是大有用處,但這時那還有個劍樣?」

  那知這碧蘿紗經過藥水煮煉,竟是極富彈性,譚妒非將碧蘿絛一拔,它也立郎彈回原狀。

  譚妒非喜得跳了起來,叫道:「我這怪劍,只怕天下無雙的了!」但她一見地上還有四根,又不禁失笑道:「只能說是天下無六!」隨手撿起那枝六尺多的,一抖之下,尖端仍然下垂,自知功力不夠,又遞給餘樹奇道:「你也試試看!」

  餘樹奇接過手來,用內力一震,長達六尺的軟絛依然筆直,向譚妒非刺過的大樹一刺,竟是連套在外面的碧蘿紗也同時沒了進去。

  譚妒非恍若有悟,「哎」一聲道:「還是我不行!」

  餘樹奇忙道:「姊姊方才未盡全力吧?」

  譚妒非苦笑道:「你別灌我迷湯了,我自己懂得內力比你差得很遠,但我也很滿意了!」她頓了一頓,又道:「還有這幾根,你打算送給誰?」

  餘樹奇道:「姊姊兩枝,阿姨兩枝,剩下一枝由我帶著,將來贈給姑姑!」

  譚妒非詫道:「你又有什麼姑姑?」

  餘樹奇將一切經過簡略對譚妒非說了,惹得她也不勝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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