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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似有似無,只是一刹間的事,卻給靜虛老和尚觸目驚心之感!

  「唔——」他面色突然為之一變,「燈焰異象,莫非真有什麼不祥之兆麼?」

  他呆滯地在蒲團上坐下,心跳益烈。

  「唉……我這是怎麼了?」老和尚心裡納悶地想著,「皈依三十年,心似古井;這兩天為什麼古井生波、連生異兆?難道我的壽限之期真地到了……」

  他強抑著心裡的不寧,盤膝坐著,翻開了座前那卷「大佛頂首楞嚴經」,觸目於其中一段,不經意地輕輕念著:「若我滅後,其是比丘,發心決定,修三摩地,能於如來形象之前,孑然孤燈,燒一節指,及於身上,藝一香炷,我說是人,無始宿債,一時酬畢!」

  看著、念著,竟然由不住汩汩地淌出了兩行淚水。

  燃指供佛,乃至燃於其身,沒有像靜虛老上人這般捨身從佛、身體力行的人,是無法想像的——宇宙萬有,如僅僅於表面去斷定它的本質,卻是不足信賴的。

  靜虛上人以數十年身體力行、捨身從佛之功,常常能上體天心,動發於衷。

  只是這段經文,激動得好無情由,從而使得這位昔為武尊、今為高僧的老比丘更加相信這番顯現的原由。

  他掩上經卷,就手自座邊卦鬥裡,抓起一把佛珠,為數十二顆,名為「十二星宿」。以往老和尚常用這十二顆「神相佛珠」判定一些心相的陰暗面與阻礙德業的魔障。

  現在他要用以判斷個人的吉凶禍福了。

  卦珠兒信手擲了出去,十二顆黑白各半的扁圓珠子,滴溜溜不停地在地上打著轉兒——

  轉著轉著,老和尚臉上現出了一掬笑容!

  「無量佛——善哉——善哉!」

  嘴裡不停地宣著佛號,手中的卦鬥,正待呈下扣出。驀地,打轉的十二顆佛珠之中滾出了黑白兩顆珠子,使得這位方自釋懷的老和尚不禁大吃一驚,有如當頭響了一聲霹靂,半天作聲不得……

  他抖著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黑白二子,那兩個子兒徐徐轉動了起來。

  老和尚「唔」了一聲,一時呆若木雞!

  原來,那十二顆佛珠,所顯示的十二星宿是:降婁、大樑、實沉、鶉首、鶉火、鶴尾、壽星、大火、析木、星紀、玄拐、取訾;出鬥之一摔為祭星,臨尾之一叩為收星,亦稱歸宿。

  依據卦裡,得能一鬥而收之,即無凶、惡之顯示。十二珠子又分陰、陽二數,白者為陽,黑者為陰。

  按此而論,這飛出的黑白二子既不能收星,當然就表明了有大凶之兆。

  「阿彌陀佛——」老和尚慈祥的臉上現出驚栗,舉起手用寬肥的袖邊,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

  他嘴裡一連串地宣著佛號,——將下餘的十顆佛珠收入鬥裡,強自定下心來,一意打量著那兩顆突破出圍的黑白二子。

  伸出留有長長指甲的一根手指,移動了一下那兩顆卦子兒,即見黑子頻頻打轉,白子卻紋絲不動。

  老和尚再宣一聲佛號,退而中坐,頻頻掐動著五根手指。忽然,他白眉一挑,面色泛出一陣青白,整個身子就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那雙慈祥的眸子充滿了鮮紅的血光!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輕輕叩觸聲。

  老和尚怦然一驚,道:「誰?」

  「老方丈,是我——」叩門者頓了一下,又接道,「弟子培空——」

  「唔——」老和尚啞然失聲道,「培空……噢噢,我想起來了……你不是伙房裡的那個弟子麼?」

  「弟子正是——」

  老和尚拭了一下前額上的汗珠,冷峻地道:「本座前有明文昭示,一干弟子不得輕入我這修真之處,培空——你的膽子不小!」

  培空恭敬地道:「方丈明諭,弟子天膽也不敢冒犯,只是老方丈已經二日未進齋飯,住持大師特命弟子備下清粥一碗,請方丈進食!」

  「原來如此——」靜虛上人輕輕一歎道,「你進來吧!」

  「弟子遵命——」

  這個和尚嘴裡說著,即推門步入。

  繞過外間的偏殿,來到了老上人禪房門前,他恭敬地打著躬,道:「弟子叩見!」

  「進來吧,不必拘禮!」說了這句話,老和尚緩緩地抬起頭來。

  珠簾子叮噹輕響,那個名叫培空的弟子已經邁步進來——

  二十四五的年歲,長身玉立,眉睫英秀,目光深邃,好魁悟昂然的一個小子。飛揚的神質,斷非他身上那一襲灰布僧衣所能掩飾得了的。

  培空手持著飯籃子,小心翼翼地來到了老上人近前,將籃子擱下,雙手奉上那碗粥。

  老和尚點點頭接過來,看著面前的這個弟子,道:「住持大師現在哪裡?」

  培空道:「就在前殿。」

  老和尚吞下一口粥,緩緩道:「金杖、金錫兩名師父呢?」

  培空想了想,道:「弟子來時,看見兩位師父好像正在樹陰下教習師兄弟拳腳功夫。」

  「很好!」靜虛上人放下了筷子,「你現在去把他們三人找來!」

  培空面色一愕,遂又點點頭,看著碗裡的粥道:「方丈您老不吃了嗎?」

  「不吃了……」老上人抬起眼睛打量著這名弟子,「培空,你可曾習過武功?」

  培空汗顏地笑了笑道:「弟子習過二年徒手之術!」

  「啊……」老上人挑動了一下眉毛,道:「你是說,你曾經學過金杖大師的十字如意插手麼?」

  「是,方丈。」

  靜虛上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很好,那套十字插手乃是老衲傳授下去的,練習起來至為不易;只是一待摸清了竅門,可就極易發揮!」

  老方丈臉上現出了淡淡的一片慈祥,揮揮手道:「去吧,把住持大師摩雲、金錫、金杖他們三個速速找來,說我有要事關照!」

  培空雙手合十,應了一聲,將碗筷收拾妥當,隨即告辭。

  老上人候他離開之後,緩緩走到窗前,目注著窗外的一列柏樹,發了一陣子呆。

  這時候就聽得一陣疾步之聲,向禪房接近。

  隔著那扇敞開的窗,就可看見三個老少不一的和尚,在培空小僧的帶領下,踏上了琵琶石徑,正向這邊走來。

  走在為首的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和尚,皓首白眉,一身暗紅袈裟閃爍著醒目的紅光。

  這人高顴凹目,兩耳兜風,身軀甚是消瘦,卻精神抖擻。他舉步邁動之間,一雙雲字履像是淩空而行。一眼看上去,即知道他有一身極佳的下盤功夫。

  跟在這人之後的,卻是兩個壯年僧人。二憎各穿著一襲黑色夏布僧衣,捋著袖子,紮著一條黃色腰帶,足踏芒鞋。一看即知,是剛剛下場子練過功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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