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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黑吃

  袁菊辰簡直嚇呆了。

  好一陣子,他佇立在眼前這棵大榕樹下,但覺著遍體生冷,直由脖子向外冒涼氣。

  來者三人,難道竟圖對自己不利?而這裡的驛官許太平,竟然與他們勾串聯合,沆瀣一氣,卻是為何?

  若是這個猜測,不幸成為事實,它所牽連的後果,簡直令人不寒而慄,袁菊辰略一思忖,幾乎不能自己。

  雖說是還在病中,為了刺探進一步消息,不得不勉力以赴,隨即匆匆把衣服穿好,試著提吸真力于下腹丹田,霍地縱身而起,宛若飛雲一片,「呼」地已落身對面瓦脊之上。

  休看他眼前猶在病中,一經精神灌注,仍然余勇可賈。

  幾個起落打轉,夜月下一如白鶴翩躚,不多時已來至驛站中庭。

  來者三人正在據案吃喝。

  桌上酒菜,早已備好。一盞高腳架燈,搖晃出一室的迷離,昏黃的燈光,不時把活動的人影拉長了又弄矮了,看去十分陰森。

  說話的聲音,十分低沉,卻是每一個字都落在袁菊辰的耳朵裡。

  清一色的灰布大褂,腰上加著公門慣見的「鬧腰」,衣著雖是一致,模樣卻大有不同。

  一老二壯。

  老的約在六十七八,三角眼,八字眉,弓背縮腰,個頭兒卻是奇高,坐在那裡比人家站著還高。

  其他兩個約在四旬上下,一個黑面細眼,生著繞口虯髯。另一個身骨峨凸,骨架子極大,卻是肉不見多,大手大腳的,樣子很是陰沉。

  三個人都有濃重的風塵氣息,舉手投足之間,顯示著公門當差的那種特殊圓滑。

  「來來來……」老的一個向著許驛丞舉手相召:「坐下陪咱們哥們兒三人喝酒!」

  黑臉虯髯的一個,不等坐下來,先已仰脖子幹了一盅,咂著嘴,罵一聲:「還真夠勁兒,這一路飛趕,老子骨頭都散了!」

  三個人都坐下來。

  許驛丞連連抱拳行揖,笑得滿臉皺紋,隨即在下首落座:「三位老哥一路辛苦,兄弟敬三位一杯,先幹為敬!」仰首而幹,杯底向著各人照了一照。

  卻把聲音放小了:「三位喝酒,我就不奉陪了,回頭……」

  話聲未完,一隻胳膊已被身旁高個頭老人抓住:「那怎麼行?你不能走,回頭好戲,還要你一旁指引,幫個人場!」

  許驛丞推脫不開,只得坐了下來,一臉苦笑道:「別的事兄弟都能幫忙,這……殺人的買賣,兄弟可真叫外行,怕是……幫不上忙!」

  黑臉漢子哈哈一笑:「你客氣啦!一回生,二回熟,沒有許老爺的指點,我們哪能成事?」

  「這……」許驛丞訥訥說道:「人在後面院子睡著,三位打算什麼時候下手?」

  「別慌……」老的皮笑肉不笑地緩緩說道:「時候還早得很,天亮以前准能完事,我們走了,你再睡覺不遲。」

  「這件事,總兵大人他老人家知不知道?」

  許驛丞猶在心裡發毛。他的官位太小,一點風吹草動,將來怪罪下來,都不得了。

  三個人對看一眼,彼此相視一笑。

  許驛丞立刻發覺,自己這話問得太露骨,不合官場門道,也太外行。

  只要想想對方三個人的特殊身份一一總兵大人的貼身護從,這句話實在是多此一問。

  他的心也就踏實起來。

  「老哥,」黑臉的那個用手拍著他的脊樑:「就算是不上『品』吧,大小你也總是個官兒,作官的要懂得官經,你明白吧,能說的才說,不能說的只能拿眼睛瞧,心裡有數就得了。」

  八字眉的那個老頭嘿嘿一笑:「就是這句話,咱們兄弟要不給你兜著,就憑你剛才那幾句話,傳出去落在別人耳裡,你這個驛丞也就別想幹了,說不定連命都得賠上,你明白吧?」

  許驛丞一時臉上變色,連口答應著,作揖賠笑。

  「三位老哥的金玉良言,兄弟永生不忘,剛才的話算是沒說,三位多多包涵……」

  「這就是了!」高個子老頭笑眯著兩隻眼:「今天晚上的事今兒晚上了,明天天一亮,啥都不知道,誰問也不知道,知道吧?」

  「啊!」許驛丞先是一愣,接著才會過意來,連聲應著:「是是……知道!知道!」

  「知道就好了,咱們兄弟一向不占人便宜,麻煩人家,有銀子開銷。」

  袖子抖了一抖,「叭」地落下一錠銀子,光圓錚亮,總在二十兩之數。

  許驛丞頓時眼睛一亮,伸手待取的一霎,卻又笑著搖搖頭:「這……我不能收,一頓酒飯又算什麼?算是兄弟孝敬三位老哥……」

  「嫌少?」

  「不……怎麼會!」

  「那就拿著。」老頭說得豪爽:「還是那句話,幫忙不能白幫,再說一遍,穩住了你那張嘴,知道吧!」

  「老兄你大可放心,今夜以後,一問三不知總行了吧!」

  嘴裡說著,也就老實不客氣地把銀子收了下來。

  銀子到手的一霎,心裡有數,毫無疑問,這是才從行庫出的本省官銀——換句話說,一般人是不能隨便到手的,設非巡撫總兵大人的親自出手,則又自當別論。

  許驛丞頓時心裡明白——憑他們哥兒三個身份,豈能有此手筆?不用說,這是洪大人親自開銷,用以封閉自己的一張嘴,應無可疑。

  可話又說回來。若是洪大人的親自出手,斷斷不應只此數目,少說也應在百兩之上,才與他洪大人的官位相稱。

  這麼一說,二十兩之外的多餘之數,他們哥兒三個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吞」了下去,可也忒狠了點兒。

  有此一念,許驛丞可就笑不出來了。越想不是滋味,這二十兩銀子可真收得「窩心」得慌。

  他許太平也不是省油的燈,把心一橫,銀子原封璧還,不要了。才收進去,又掏了出來,雙手奉上。

  「幹什麼?」高個子老頭為之一怔:「嫌少?」

  「豈敢!」許驛丞結巴著說:「為大人效勞,理所當然,何況又是三位老哥親自出馬……」

  話還未完,黑臉的霍地虎下臉來:「你……」

  高個子老頭拿眼睛制止了他,轉而一笑,如沐春風:「說你糊塗,你可又聰明了,得了,這二十兩你先收著,另外二十兩也跑不了,回頭一總給你。你為什麼!咱們又為什麼?總不能讓咱們老哥兒們白忙活吧!是不是?」

  話幾乎已挑明瞭,毫不諱言的是吞了他的「贓」,許太平眼睛可得放亮一點,再要不見好就收,往下可得自己伸量伸量,是否能擺得平眼前這個局面了!

  六隻眼睛,別具陰森地直瞅著他,許驛丞哪敢再哼個「不」字,乖乖地把退回的銀子又收了回來。

  這才是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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