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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夜店

  唐大老爺前前後後在客棧裡走了一圈。

  臨去前,呼來客棧主人,特別囑咐了一番,留下兩個捕役負責戒衛,這才抬著李福屍身去了。

  時間是黃昏時分。

  張厚陪同押護屍身還沒有回來。

  老僕潘德卻又病倒了。

  ——他歲數大了,身體原就不好,昨天夜裡連驚帶嚇的這麼一折騰,可就犯了病,所幸有個兒子潘恩在身邊服侍,延醫煎藥,格外辛苦。

  夏嬤嬤掌燈進來。

  屋子裡靜悄悄的……

  燭光搖曳,把人的影子映在牆上,朦朦朧朧,搖搖晃晃,更似無限淒涼。

  潘夫人和女兒正在吃飯,她只吃了半碗麵條,就放下了筷子,眼巴巴地看向夏嬤嬤。

  「張頭兒回來沒有?」

  「還沒有!」夏嬤嬤說:「他們是結拜的兄弟……怕是還有一陣子耽擱。」

  「潘德的病呢?」

  「正燒著呢!」夏嬤嬤坐下來歎了口氣。

  潔姑娘接著道:「不是說要扎針嗎?剛才我看過了,燒得好厲害!」

  夏嬤嬤說:「紮過了,郎中說他的病是『緊頭風』。頭上有傷見了風,心裡又有火毒,一天半天還好不了,這可真麻煩!」

  潘夫人點點頭,苦笑道:「真是沒有法子……我記得他老家是……」

  「河南府。」夏嬤嬤說:「我看……要不然就叫他們……」

  潘夫人歎了一聲:「叫他們留下來吧……還有你,張管事的,年紀都大了,都別跟著了!」

  夏嬤嬤愣了一愣,欲言又止。

  潘夫人說:「我剛才也想過了,到山西去,我們是投靠人家,這麼多人也說不過去,再說這一路上太危險……你們也都看見了……往後一路,可保不住危險生事!」

  潔姑娘一聲不吭地站起來走向窗前,向著院子裡靜靜坐著。

  一想到離開這些昔日共守的老人家,她心裡真像是刀子在割一樣的難受。

  「先到潘德老家去住著吧,以後我們安定下來,再來接你們回去……」

  潘夫人終於下定了決心,看著夏嬤嬤道:「你、張管事的、潘德父子兩個都留下來,以後我們定下了你們再回來!」

  夏嬤嬤什麼話也沒說,想著心裡難受,掏出手絹擦著眼淚。也只好這樣了,路上不太平,侍候不了主人反倒給主人添麻煩。能夠在潘德家裡先住下來,確是一條萬全之策。

  這麼一來,潘氏母女身邊便只有三個人了,丫環彩蓮,張厚和袁先生。

  彩蓮自不用說,當是潔姑娘的陪房丫環,張厚是李老大人暫時打發過來的人,還要回去,袁先生呢,他原本是潘家的客卿,更不會在山西洪家住下去,一家人便這麼無情地分散開了。

  夏嬤嬤找著了張管事商量,把夫人的意思轉告了他,張管事生就膽小如鼠,一路上早已嚇得神魂不安,夫人這個決定,正同皇恩大赦,心裡雖難以割捨,為大局著想,也只好如此。

  他們兩個隨即去看生病的潘德,把夫人的打算告訴了他們父子。

  倒是那位袁先生,獨個兒倚門而坐,沒事人樣的,長長地伸著兩條腿,悠閒地看著天上的月亮……

  大黃狗不用說,就趴在他身邊。

  月色如霧,閃爍著一樹的銀杏泛著亮光。

  彩蓮打個燈寵,從對面走來,遠遠站住。

  「袁先生還沒歇著嗎?夫人請你過去一趟……」邊說邊自後退,她實在怕那條大黃狗。

  他隨即站起來,狗也站起來。

  「你留下來!」袁菊辰說。在狗頭上輕輕拍了兩下,大黃就又趴倒下來。

  潘夫人說:「我請你來,是想聽聽你的意見……袁先生你看這些殺人的人是哪裡來的?」

  袁菊辰想了想,說:「來人的武功很高,既然連李侍衛都不是敵手,而遭了毒手,我猜想這些兇手,是朝廷下來的……可能是來自東西兩廠。」

  「啊!」潔姑娘嚇了一跳,插口說:「是錦衣衛?」

  「很可能!」

  「只是,」潘夫人說:「他們的目的是我們母女,卻是沒有得手,你看他們會就此甘心?」

  「大概不會……」

  「那意思是說,他們還會再來?」

  袁菊辰搖搖頭:「暫時不會……」

  「為什麼?」

  「因為這種暗殺手段,不宜公然行施,這次李福的死已驚動了很多人,又驚動了官府,這大概不是他們所樂意看到的……」

  潘夫人微微點了一下頭,用讚賞的眼光看著他。

  「你說得很對,大人在世的時候,就說過,劉瑾和馬永成這班人,平日壞事做絕,卻是表面極要面子,更怕禦史老爺的參奏……」

  袁菊辰說:「雖然如此,他們卻不會就此甘心,而且,眼前我們卻不能留在這裡……」

  潔姑娘張大了眼睛:「為什麼?是因為唐知縣……」

  潘夫人看了女兒一眼,小聲喚道:「你又亂說話了。」

  「姑娘說得不錯!」袁菊辰道:「是他!」

  「唐知縣?」潘夫人說:「他……難道會……」

  袁菊辰搖搖頭說:「事情還有待證實,不過,這個人神色可疑,我擔心他有異心,藉故把夫人母女扣留,轉而向上方請示發落,詳情是不是這樣,很快就知道了。」

  潘夫人「哦」了一聲,神色變了一變。

  潔姑娘看著母親,點頭說:「袁先生猜想得很對……這個唐知縣我看他也是個很工心計的人……娘!你可小心著點兒……不要上了他的當。」

  潘夫人輕輕歎了口氣,看著袁菊辰苦笑道:「我們娘兒兩個,如今是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他們一定要害我們的性命?這又為了什麼……」

  說著一時垂下了頭,忍不住淌出了眼淚。

  潔姑娘說:「張厚怎麼還不回來?他回來就好了……」

  「我有點擔心,他回不來了!」

  「什麼……」潔姑娘一驚:「你是說張頭兒……」

  潘夫人也似嚇了一跳。母女二人用不勝詫異的眼睛向他望著,顯然是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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